三仔死了。
三仔?
就是西村那个三仔,和孤苦的老娘相依为命的三仔。
说起三仔的老娘,那也是一个苦命的可怜人呢!丈夫早死,大儿子,二儿子都没养过八岁,都得病死了,只剩下一个儿子,就是三仔。母子俩相依为命,紧熬慢煎,算是挺过来了。
三仔长成了一条汉子,人厚道、勤快、教顺,四邻都说三仔他娘没白养活他。四邻都说三仔他娘就要享福了,就要苦尽甜来了。
三仔她娘一脸的皱纹堆到一起,瘪陷的枯干的嘴角下陷,银白的发髻抖动几下,抿嘴笑了。
三仔娘笑归笑,心里头却正犯愁呢!
愁什么呢?
愁媳妇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眼看着三仔二十三四了,在农村这么大的要么结婚了,要么定婚了,有的连娃娃都有了。可三仔呢,还没见过女人是啥样呢!家徒四壁,几间破瓦房,晚上见月光,白天看太阳,刮风被褥动,下雨床头湿,拿什么娶媳妇儿呢!这能不叫人愁吗?!
如今这人嫁闺女不看人啦,看房子,看钱呢!谁家盖了楼,谁家是平房,谁家还是瓦房,人心里头明镜似的,楼房的不管聋子哑巴,平房的凑乎,瓦房的就只能晾那儿了。嫁人嫁人,人算个啥,说到底是嫁钱!眼儿一闭,有钱就行,嫁给一头老母猪,都有父母愿意!
你说,这能不叫三仔娘愁吗?
三仔娘看看三仔,三仔看看他娘。三仔不说话,三仔知道自家啥光景。三仔说,能侍候娘一辈子就行啦,打光棍吧,天底下不只咱一家。这是三仔在安慰自己呢,三仔娘知道。晚上老听三仔在炕上倒腾来折腾去,干啥,想媳妇呢!
三仔娘看看儿子,又看看门外,叹了口气,说话了。“三仔呀,你该结婚了,咱就是再穷,这媳妇儿也得娶上,要不然你爹在下边儿也不安心呢!”三仔娘提到死去十多年的丈夫,眼圈儿红了,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拿松驰的手背擦擦眼角。“唉,三仔呀,娘知道你心疼娘,可这媳妇不能不要,我看哪,我看咱就把马卖了吧。”三仔娘说完这句话,又拿手擦眼角。
卖马?不成!三仔一听娘说卖马,腾就站起来了。“娘,这马不能卖!马是咱的半个家呀!马没了,家就没了,有媳妇儿也养不住,这马不能卖!”
马是三仔的命根子,三仔对马就像对媳妇儿一样。其实三仔并不知道对媳妇儿该咋样,但他对这马却就像对媳妇一样,除了一样事儿,别的没两样。
三仔给马吃最好的草,春夏秋,常常天不亮就起来去河割草,等早饭时候,背一大捆回家。那一大捆草背在三仔背上,像是一个会移动的草垛。三仔晚上睡觉牢记着马,一晚上起来三四回,给马添草加料。马打个喷嚏都能把三仔从梦里惊醒过来。
三仔心疼他的马,下地马拉犁的时候,遇到硬点儿的地,三仔在后边扶犁比前边拉犁的马还吃力,脸涨得通红,身子弯成一张弓。三仔和马有感情了,好几年的感情了。
三仔无论如何不能卖他的马,就是拿马换媳妇儿也不行!
可是三仔死了!三仔因为心疼他的马死了!三仔不想卖马,但是三仔死在卖马上了!
三仔死得惨,三仔死得不瞑目。三仔是被卡车撞死的,半边脸全没了,头骨碎裂,脑浆迸裂,红白之物,涂个满脸,什么都模糊了,唯独没盖住一双眼。那双眼睁得溜圆,那双眼死都不情愿闭上。
三仔娘哭得几度昏死,三仔娘哭得死去活来。三仔娘哭着说,我活着还有啥意思,丈夫没了,大儿子没了,二儿子没了,最好的三仔也没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三仔娘没眼泪了,三仔娘眼泪流干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三仔娘送三仔,再没有比这更凄惨的事儿啦。
三仔说:“娘,这马不能卖。马卖了再没机会买回来,媳妇儿的事还能再等两年。有这马守着,等两年还有奔头儿。”
三仔娘看三仔那样子,知道儿子心疼马,可是要马就不能要媳妇儿。媳妇儿重要,没媳妇儿三仔就得打光棍,日子难熬哇,三仔爹闭不上眼去,自己也闭不上眼去。儿子大了娶不着媳妇儿,当爹娘的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于是三仔娘说:“三仔呀,你懂的事儿还少,你听娘的,卖马,娶媳妇儿。有媳妇,啥都有了。马没了能再买,媳妇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娶了媳妇儿,两双手怎么也比一双手抓捞得多。熬苦两年,几匹马都回来了。三仔呀,你听娘的,卖马,娶媳妇儿。你爹在下边儿看着呢,给你娶不上媳妇儿我没法下去见你爹。三仔,卖马,娶媳妇儿。”
三仔娘边说边抹开了眼泪。三仔看得心里难受,三仔不能和娘争了,三仔同意卖马了。三仔这心里跟刀割一样,三仔爹死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难过。那个时候三仔八岁。
三仔牵着他心爱的马来到骡马市。三仔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三仔是第二次来啦。第一次是买三仔马的时候,那是五年前了吧。那时候三仔马还小,还是小马驹。现在三仔马长大了。长大了却要被三仔卖掉了。三仔眼里晃着泪,转了几圈儿,扑嗒掉地上了,摔成八瓣,砸起来一圈儿尘土。三仔牵着马没到骡马市,就被人叮上了。三仔马太好了!那毛,光溜溜的,手摸...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