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

    那个地方叫五指山，我找了很久，终于在山的最下面找到了那只猴子的头。它就只剩下了头。

    “你来干什么？想不到这么久不见，你居然跟玉帝老儿成了一伙的。”它瞪着我，大叫着。

    “我？我是负责看管你的。”我说。

    “滚！我不想看到你。”猴子说着，把头别过去。我突然就笑了，好像曾经有这样笑过。

    后来我就真的躲起来了，我变为它附近的一棵桃树，天天有雨露和桃子。猴子还是不吃，后来实在饿坏了，还是吃了。它吃完了还会狠狠地呸一下，吐出果核。

    我知道猴子的人缘很不好，来看它的人只有太白金星。我听见他给猴子叫大圣，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原来猴子叫作齐天大圣。

    太白金星走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守完猴子就乖乖回凌霄殿好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只是叹气。

    “大圣他命里有劫，自然有解劫的人。你的命里也有劫，可没有解劫的人。”他说。

    “那他的解劫人是谁？”我问他。

    “天机，天机，我不能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渐渐地猴子肯跟我说话了。它总是会很疑惑地看着我，它总问我，你真的不记得桃花岛了？

    “桃花岛是哪里？”

    “就是花果山。”

    “那花果山又是哪里？”

    “就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啊。”它急了“那里有很多桃子很多桃花的。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摇摇头。

    “那你连你师父也不记得了？她要你修行的啊，你说你很讨厌。你天天都看桃花的，要把桃花看成一个样啊。”它说着，看起来就象是真的一样。

    “真的吗？”

    “那大桃子你还记得吗？你跟我抢的大桃子啊。”

    “大桃子？”我说着，想起了我待过的那个没有桃子的园“我以前待的地方就有很多大桃子啊。不过我去之前就被吃完了，所以我没见过大桃子。”

    “你说的是蟠桃园吗？”猴子突然抬起头。

    “对啊。好像被一只猴子吃了，是你吧？哈哈。”我说着，指着它笑。

    可猴子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就哇一声地哭出来了。

    “你这个臭女人！我找了那么多大桃子要请你吃的结果你不来我吃了还被玉帝罚，你现在居然连我都不记得了”

    4、紫竹林

    太白金星说猴子被罚要在山下面呆五百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我就整整陪伴他一年零四个月。当我告诉猴子，他快要自由的时候猴子很高兴，他说出来以后再带我去吃大桃子。

    “你不怕再被罚啊？”我笑它。

    “我不怕啊，反正要罚你也来嘛。”

    “你以为都象你一样吗？学法术找桃子学出这本事？”我看着它“别说是我了，就算是太白大仙，犯这样的事都是连轮回都没资格的重罪。”

    “切，他们敢！”猴子说着，笑着吃桃子。

    猴子说，等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是不是比我高了。可我没有等到那一天，就被王母招回了凌霄殿。

    我不想回去，太白金星拉住我。

    “碧桃仙子，你别再闹了。再闹就出事了。”他说。

    　　“为什么？”

    “五百年快到了，猴子的解劫人要到了。它注定要跟他走的。”

    “我也去。”我突然间很想猴子，我去偷看天书，书上说猴子要跟一个和尚去很远的地方，还要受很多磨难。

    我一直闹着要出去，于是王母将我交给了一个人。我被押到一片竹林。

    林子里有个女人，拿着瓶子，插着柳条，我听见别人叫她观音。她的身边站着另一个女人，我觉得她很眼熟。她看见我，朝我笑。

    “你要不要想起你的前生？”她问我。

    我以为她也要定我的罪，我没有思考地摇摇头。

    “真的不想？”

    “不是说不能想起吗？”我问她。她摇摇头：“那是天庭的规矩，这里是紫竹林，是极乐。”

    “那我要想起来。”我想起猴子，我想起了前生是不是也就想起了猴子。

    那个女人拿柳条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以后，我第一个就想起了猴子。我想告诉他，我想起了桃花岛，还有那个大桃子。

    我拉着师父的手，师父对我微笑。

    “孩子，忘记吧。这里是极乐，我们不要再流离了。”她说。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我知道她不会告诉我。

    我在紫竹林里做着另一种修炼，一复一日，我不知道我心里那个猴子到哪里去了。只是有一天，观音出去了一躺，回来以后我竟然在她身上闻到了猴子的气味。我想可能我太想猴子了。

    观音一直看着我，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她终于叹气。

    她把我叫到一边，然后看着我。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师父一直没有得道？”

    “不知道。”

    “你师父有一段孽缘。她放不下，所以没有得道，后来我去找到她，我给她看了很多东西，她终于放得下了。”她说，我知道什么叫孽缘，孽缘就是情缘。情就是孽，这是太白金星告诉我的。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和那猴子本来不是孽缘，它在日月星下出生，你等待日月星得道。”她说着“可很多时候，缘分也不全是天定的。”

    我没有再跟观音说下去，我只想离开这里。

    猴子说要请我吃大桃子。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在紫竹林呆了不知道多少天后，我看见日星出现在天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很久以前的一个问题，到底女子是不是不能得道。我也想起师父说，每个人都在修行，可他们都无法得道。

    因为得道可能就是不得。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更喜欢猴子。可能它的世界，才是真的极乐。

    当然，还有在桃花岛上没有得道，却是极乐的日子。

    我更加努力地修炼，趁观音不在的时候偷偷地窥视人间。我看见猴子和那个和尚，他很拼命的样子。以前他说要请我吃大桃子，不知道现在他为的是什么。

    师父在一个清晨发现了我的偷窥，她什么都没说。我看见她看着水晶镜的神色，就象以前望着猴子出生的大石头一样。

    我觉得师父才是神。

    她总知道未来的事情。

    我也是神仙，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5、雷音寺

    我一直觉得紫竹林其实真的是另一个桃花岛，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不需要刻意把桃花看成一个样，这里有很多竹子。每个都不一样。

    我一直也觉得观音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愿意说出来。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冥冥自有天意。

    我不知道，到底我的天意是什么。是成佛，还是永远这样，心怀鬼胎。

    观音突然要带我出去的时候，我竟有些措手不及。我回头看着师父，她对着我摇头，她说她已经不想离开了。我挺为她高兴的，因为她大概放下了那段孽缘，她会得道，甚至成佛。

    我们来到一间很大的寺庙，我看见很多和尚在修行。我知道这里不是人间，可我还是想起师父说过的，每个人都在修行，可却没有人能得道。

    我们要得的究竟是什么道。真的有人知道？

    观音吩咐我不能做声，于是我被她幻化成一颗桃子，摆在台前。

    没过多久，猴子就进来了。后面还跟着那个和尚，和两个我不认识的人。我看见他们很开心地看着我身后如来的尊象。猴子笑得很开心，象是忘记了那个把它压在山下的人是谁了。

    它从我面前经过，停下了脚步，我感到猴子的眼睛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它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却被头上的一个黄色圈圈勒住了额头。

    “切。怎么搞的。这么久没吃桃子，看看桃子也犯戒了。”它说着，大步流星地进了内堂。

    我闭上眼睛，醒来的时候，竟然又回到了蟠桃园。

    我想起了猴子，我找到太白金星。他看到我回来，很开心。我问起猴子，他却停住了嘴。

    “大圣他”

    “嗯？”

    “大圣他入佛了。”他说“碧桃，恭喜吧。其他的，忘掉它。我带你再走一次南天门好吗？”

    我想起猴子看了我几眼，头就开始痛。我知道它看我看得久了，就住进了心里了。虽然我不见了，可它心里的我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

    可是，留在它心里的，究竟是碧桃，还是那个桃子。

    我朝太白金星点头，我想起在紫竹林里观音对我说的一切。其实不过一个，放下。

    可我在南天门外看见了猴子。那时候太白金星慌了，猴子也愣了。

    “你”它指着我，还是那样没有规矩。

    我朝它微笑，指着它的脑袋：“你的圈圈不见了啊。”

    “嗯”

    “那个圈圈很痛吗？”

    “切，不痛。那叫修炼。”它说着，又笑了。

    “那你还吃不吃大桃子啊？”

    我一说完，猴子就沉默了。

    太白金星慌忙赶上来，把猴子拉走，然后急着拉我要踩过南天门。我觉得自己的心很痛，第一次过南天门的时候为什么不觉得记忆很珍贵。

    “你还有没有完成的心愿？”太白金星见我不走，问道。“大圣你也见过了，只能这样啊。”

    只能这样。我想起了师父。那天在紫竹林，她朝我微笑摇头，她不想离开。

    我真的觉得师父才是神，她能知道未来，我总不知道。

    未来仿佛就是，知道与不知道都无法改变。

    “能不能告诉我，我师父的孽缘是谁？”

    “这个”

    “也是猴子吗？”我笑。

    “他叫金禅子。你师父和他为了这孽付出太多了。好在现在都再入佛了。”

    我想起师父看猴子的石头，想起她看我偷看猴子时的眼神。

    我知道那个人，王母告诉过我，那个猴子的解劫人是个和尚，是如来座下金禅子的转世。

    我低头笑，然后迈过南天门。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很多东西在流逝。

    视线模糊的最后一秒，我看见一只猴子飞奔到南天门，隐约中它好像很着急，我听见它说了什么。可逐渐地，我忘了那只猴子是谁。

    我知道我又要开始一些轮回，我轮回了那么久一场浮尘过眼云烟，原来属于我的世界就在凡间。

    那个地方有满山的桃花，有一个大桃子，还有一只会说话的猴子听我发牢骚。

    我看那只猴子很眼熟，我想可能我在其他地方见过另一只猴子。

    好像记忆里就有一只不认识的猴子对我说话，他说，其实我还是很想请你吃大桃子的。真的很想。

    可是什么时候呢？

    可它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