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鸟儿一样的飞

    蒙蒙活到三十岁的时候，已经很自觉地放弃掉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唯独有一个念头至今也不能割舍，那就是象鸟儿一样的飞。

    蒙蒙有一张美丽的令人眩目的面孔，但她早已明白靠它并不能获得幸福和永恒的快乐。太多的遭遇让她失望了，就象一群鸟儿当中最先失去自由飞翔的必定是其中的出色者，在众多贪婪的目光下她必然成了绝好的靶子，崇拜与子弹都是伤人的。所以，别人都说她是戈壁滩上的一株仙人掌，是一道格外亮丽的风景，却浑身是刺。

    蒙蒙并不为自己二十多岁时的幼稚单纯而自责，相反，她时常为那时的天真纯情而感动，只是不会再去尝试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做不来。

    可是，从儿时开始的想飞的向往却并不因为心智的成熟而丝毫淡忘，只是她不愿意再向任何人表白了，除了现在的男友彭彭，直到他带她去飞。

    彭彭当然是爱她的，只是做她的男朋友的确是件辛苦的事情，原因太多了，最根本的一点就是怕她“飞”

    而她又是多么想“飞”呀。

    多少年前不记得了，一个嘴上还留有胎发般的淡淡胡须的男孩子带她第一次坐上了游乐场里的“过山车”那个男孩子很开心地狂叫着高呼刺激，而她却失望得快要掉眼泪了。对着男孩因激动而红涨的面孔，她冷冷地说：“你觉得这就是飞吗？你觉得鸟儿就是应该按照别人设计的轨道在天空中转圈吗？”

    后来工作了，有一位让她颇为动心的男同事，还是她的顶头上司。他找机会带她去出差，告诉她坐飞机可以找到飞的感觉。于是她第一次坐上了飞机，起先她的确有了一丝兴奋，但是目光从舷窗外收回的时候，她发现机舱里大半熟睡了的身影，还有流出的口涎，她的心重重地失落了。男友体贴而讨好地问她是不是找到了飞的感觉，她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这位男友兼上级看上去很可怜：“你觉得这就是飞吗？你觉得鸟儿就是应该睡在笼子里流着口水在空中飞吗？”

    彭彭无疑是个出色的男人，健康而且充满活力，有着一份稳定而殷实的工作，所以他全身心地投入在呵护蒙蒙的自豪与惊惧之中。

    彭彭一直想尽办法了结她想飞的愿望，终于有一天，他捕捉到了。他开着车带着蒙蒙来到郊外，尝试着滑翔伞的新奇。经过复杂的培训之后，蒙蒙在信心丧失殆尽之前终于起飞，随风而下，飘落在也不能算是很近的地方。

    彭彭目光殷殷，紧张地打量着蒙蒙的表情。蒙蒙笑了，拍了拍彭彭的脸，只是淡淡地说：“你觉得这就是飞吗？你觉得鸟儿就是应该越飞越低随风逐流吗？”

    蒙蒙彻底失望了，从此再不与任何人提想飞的事，包括彭彭。

    公司里来了位温文儒雅的新老总，人到中年却仍旧神采飞扬，立刻成了众多少女崇拜的偶像。蒙蒙很欣赏这个男人的决策力与人格的魅力，但并无任何奢想，仅管女伴们总在议论他现任夫人的愚鲁与跋扈，以及他的内敛与忍辱负重的肚量，那是真正的男人才具有的特质。

    时光匆匆，蒙蒙渐渐感觉到了方总的目光是格外的温柔，或许其中另有深意，只是她从不愿多想。她的原则是不与同事有任何瓜葛更不用说是上级的上级，不与有婚人士有任何瓜葛更不用说众目睽睽之下的在婚人士。

    陪客户登黄山是蒙蒙经常要做的工作，她也乐于去做。因为她很想在传说很多的挂满同心锁的悬崖之上找到象鸟儿一样飞的感觉，只是从来没有。

    这一次虽有方总的参与也并没有令蒙蒙产生任何异样的感觉。她已经习惯了坦然承受任何欣赏或恶毒的目光，而且她有理由相信这位老总的风度与分寸，象她这样经历的女人是成熟而且目光敏锐得令人无可遁形的。

    方总始终是与她保持恰当的距离，他的善解人意令蒙蒙很是心安，心情也并不因内心深处的朦胧的爱意而忐忑。

    又一次倚着挂满同心锁的铁链向下俯视时，蒙蒙并不奇怪自己的心静如水。生活告诉她，象她这样的女人已经不太可能有起伏的人生波澜了，就象人们常常背地里评价她的“高不成低不就”她还能去选择什么呢，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等待什么。她只有为自己暗自伤感，莫名然而真切。也许嫁给彭彭算了，虽然他没有一对带她去飞的翅膀，但他有一双呵护他的手臂，对一个女人来说也许这就足够了。

    一阵风袭来，蒙蒙的身子晃了晃，但是她没有惊恐，只是想：或许掉下去的时候自己就能找到飞的感觉了吧？这种冲动来的好没来由，但突然令她心动了。

    “每次倚在这个崖边我都有一种想飞的感觉。”蒙蒙听到耳后有一个男人温厚而从容的语音，气息匀停，意味深长。

    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掌悄悄地握住了她纤细而颤抖的手指。蒙蒙没有回头，心脏却有力地搏动起来。

    方总的声音轻柔而隽永，带着一丝深深的遗憾与畅想：“如果我有一对翅膀一定会从这里飞起来，四十年了，我一直觉得自己能象鸟儿一样的飞。”

    蒙蒙的头轰的一声炸响了，她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暖流顺着背后这个男人的手掌心传导入她久已干涸的心田，平生从未曾体验到的快乐与充实瞬间将她整个地吞没了。

    蒙蒙象是被催眠一样不自觉地扬起了手臂，与背后那个同样陷入迷离的男人一起轻轻振荡着，象鸟儿一样张开了翅膀。

    蒙蒙的心境突地豁然开朗，她第一次找到了飞的感觉，象鸟儿一样的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