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事

    从温暖的油壁车里出来，我才知道下雨了。唉，这细细的雨丝，斜斜地从空中飞过来，我不能看见它们究竟如何落下，凭我的目力，原本不能看出太远。青石铺就的路，便薄薄地洇湿了一层。而小径两旁的小草，竟然也伸展开来，顶着一粒粒晶晶亮的露珠。

    有些微的风吹来，我不由便裹紧了自己的衣衫，便似是裹住了自己此一刻满涨了喜悦的心。迎面走来两个乖巧的宫女，见了我慌忙施礼。我在嘴角挂了一抹浅浅的笑：起来吧，起来吧。唉，只不知这是哪一个宫里的小寰？许是长门宫久无人来，遍生的野草让这两个小女孩儿心生欢喜，由是便来捕蝶吗？

    幽居此处已很久了。一直不见你啊，我的君王驾临。如果你的车辇，哪怕只是偶尔来到，又何至于会让庭院之间从生着野草？更兼着这个暮春时节里，柳絮纷飞。身边不过是几名不识人趣的婢女，哪里能够想见我的忧郁？懒懒地翻着手边那几卷书，不期便看见了温生的那阙菩萨蛮：

    南园满地堆轻絮

    愁闻一霎清明雨

    雨后斜阳

    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

    枕上屏山掩

    时节欲黄昏

    无聊独倚门

    唉，院子里那一枝杏花早已开过了，那一地淡淡的粉色也不知被哪一夜的风吹得不见了痕迹。只余墙角的梨落了一地苍然的雪白，便越是衬着草色萋萋。指尖大小的花瓣有些俯身卧着，有的仰天躺着。朝上的凹面便盛满了这一霎的清明雨。偏偏阳光这一刻露出一片脸色，淡淡为那一地雪白镀上浅浅的余晖。

    信手把书册置于几上。许是手下重了些，婢女急急过来：娘娘息怒。我转身离开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怒气可言？自从来到这里，经日的忧怨已将我折磨得哪里还有什么锐气。唉，独行独坐还独卧。倒有贴身使女小玉趋前来，似有话说。我无可无不可地靠在榻上：说吧。

    使女说她闻道那蜀上的司马相如工于文章，娘娘何不求他于解悲愁之词呈给圣上，也许圣上便由此感动呢？不耐地挥手让她退下。想那区区几个文字，又如何能够解我此际的愁苦？唉，世人都以我贵为皇后，自然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怎奈候门一入啊，便深已似海。何况这拥有着数千佳丽的后宫呢？世人哪里能知道我”步逍遥以自虞，形枯槁而独居”的窘况？只是私想民间“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的轻松随和。

    其实又何不试试小玉的办法？我于是叩击榻沿，她躬了身子走进。

    “谴人备黄金千两，为相如、文君取酒。”

    今日见小玉一脸喜色进得房来便知相如之赋已送至圣上处，心下欣然。于是让她陪同出宫，小院里已是莺啼燕转，一派春意了。而我这油壁车，将会在哪里遇到圣上你啊，你的青骢马？

    注：长门赋序云“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上，陈皇后复得亲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