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妹是一个很勤快的女人。
自从嫁到三河镇坪形村,九妹就以贤慧勤快出了名,得到了村里老老小小们的尊敬和喜爱。九妹长得很普通,大眼睛,长条脸,樱桃嘴,鼻梁坚挺。九妹不算美人,但离美人也差不多远。当然,九妹的身材很好,苗苗条条的,胸脯和臀部都很结实丰满,不像有的女人,身材虽好,但是生了孩子之后,胸脯上几乎可以停放飞机。九妹的胸脯波涛汹涌,让老公总是眷恋不舍,每天夜里睡觉总要死死抓着,心里才安逸,才踏实。九妹看上去性情很是温存,让人感到可亲可近。九妹的话语不多,说话轻言轻语的,好像怕惊吓了别人。
九妹是一个让人喜爱的女人。
九妹今年三十多岁了。儿子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九妹十八岁结的婚,十九岁生了儿子,当年罚了款,因为没按政策计划生育,未到生育许可的年龄就生育了。九妹虽然不服,但是,生了儿子,公公婆婆们都高兴,她心里也就高兴了,花点小钱买个儿子,到底是合算的。
九妹结婚后就和公公婆婆、大伯们分了家单过。按照农村的习惯,树大开叉,迟早都要分开另过的。结婚不久,她就和老公一起在公路边的老屋里住下了。生孩子那段时间,婆婆过来照顾了一年半载,孩子慢慢长大,婆婆也就又回到公公身边过日子去了。
九妹家门前的公路是一条国道,叫106国道。是县里通往省、市城市的唯一出路。九妹家的交通方便,摩托车可以开进家门口的晒谷坪,她觉得沾了大伯和公公们的便宜。当然,她心里也明白,结婚后就分家,老公是家里的小儿子,俗话说爸妈疼满崽,公公婆婆把临近公路的房产分给他们,也是有意要照顾他们小两口。所以,九妹觉得如果自己不把小日子过得像模像样,那会愧对公公婆婆和大伯一家的。所以,她和老公云生总是起早贪黑,勤勤快快地做事。种田要比别人家多收谷子,打工要比别人多賺工资,小日子过得殷殷实实,才觉得对得住公公婆婆和大伯大嫂。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县政府为了加快区域发展,通过努力,争取到了项目资金,要对106国道进行拓宽改造。一条红线放过来,九妹家的房子正被红线穿过。好好的一栋祖业,说要拆除就要拆除。九妹心里感觉很是憋屈,她觉得一夜之间,他们一家三口就变成了流浪者——上无片瓦,下无寸地,他们就像几片漂浮在池塘水面上的浮萍。即使被老公云生抱在怀里睡觉,她也整夜辗转反侧,睡不安稳。她思来想去,总是想不清楚将来的日子要在何处扎下根来。她唉声叹气,时不时地锤醒老公云生来问话。老公忙了一天,倒进床上就开始打鼾,被她闹得烦了,嘟嘟嚷嚷地说:“政府总不会让我们睡在马路上吧?管那么多做什么!”她心疼老公,又埋怨老公不陪她想事,一把将老公搭在她胸脯上的手推开,转过身去独自地苦思冥想,弄得自己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本村欧阳盛华家去年一栋土筑房子,卖给人家拆旧料,只卖了六千块钱。九妹家的房子与欧阳盛华家的差不多大,也是土木结构的,政府拆迁,大不了也就万把块钱的补偿。拆了房子要建新屋,不可能再建土房了,至少要建砖木结构的砖房了。要建砖房,光建两层的屋架子,也得七八万块钱。自己这几年两口子外出打工存下的余钱只有五万块,装修还要一笔不小的钱,没有十万块钱,根本建不起可以安身的有模有样的房子。何况地基还没有着落,到镇政府左批右审的,到村组还要求爹爹告奶奶的,没有几千块钱也下不了地。九妹这样细细的思想着,越发思想得寝食难安。
正当九妹愁眉难展的时候,三河镇的干部和县房产局的房产评估干部下乡来了。他们进了九妹的家门,便在她家里里外外拿着仪器照来照去,问这问那,一下子问房子哪一年建的,一下子问门前的水泥地板有多厚,连屋后的挡土墙的基础有多深都问到了。而镇政府的副镇长则问他们计划把新屋建在什么地方,说,只要离公路十五米以外,是本组的土地,选在哪里政府都给审批,而且不收任何费用。这真是让九妹和她老公喜出望外的事情。他们带着镇里的干部到公路对面的山坡上去察看了地基,决定就选在离国道三十米远自己家的那片菜地上。国土所的干部按照他们夫妇的指点,丈量了120平米的地基交给他们,让他们把原来的房产证拿到镇政府来更换土地权证。回到家里,县房产局的干部,也叫他们核对房屋的估价。
——哎呀,我的老天!这么一栋破土屋居然评估了八万多块钱!真真的是天上掉下月过来了!
九妹和老公已经没有心思细看了,九妹催着老公快点把名字签了,免得房产干部看见他们的意外惊喜,要打折扣,减少几万块钱。九妹以为这也和做生意谈价钱一样,可以讨价还价的。九妹看着老公颤抖着手在拆迁合同上签写了姓名,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就象春天开放的花朵。
二
九妹没想到按照原来的预算,光政府给的拆迁费差不多就可以把新房子盖好,自己家里的存款基本上可以不动。
九妹和老公到政府领到了一半的拆迁费,两天功夫就把老房子拆除了,自己一家三口暂时借着公公家的空房住下。拥挤是拥挤许多,但是一想到不久就可以住进自己亲手建造的新房子,九妹心里有说不出的欢乐。
九妹家的新房子很快就封顶了,原来计划建两层,可是,把十三万块钱一合计,自己辛苦一点,自己做得了的一些事情,比如材料上车下车,比如自己采买砖、石、水泥、钢筋,这些都自己做了,这么多钱竟然可以把房子建成三层半四百多个平方!反正力气用完了,睡一觉又会生出来的。
九妹两口子按照新的计划建造着新房子。外装修贴白瓷板,内装修用水泥砂浆打底子,面上再做仿瓷。正面门窗做铝合金的,其他三面的门窗做木头的,材料自己有现成的新杉木。地板则一楼打水磨石,二楼、三楼贴地板瓷砖。
九妹憧憬的新房子,半年零两个月就建成了。
乔迁新居那天,虽然九妹两口子劳累得又黑又瘦,但是,他们身体结实健康,脸上洋溢着成功、幸福的快乐。
九妹家的新房子一时成了村子里最漂亮的房屋,惹得邻居们艳羡不已。而九妹表面上说自己家的房子也算不得什么,比起县城里的高楼大厦来,那要差得远了!但她心里则像倒了蜜罐一样,甜得说不出的欢喜。
正当九妹在新房子里,做着未来的小康美梦的时候,一条新的红线,已经悄悄画到了她家的门口——衡阳到炎陵的高速公路正式立项,设计院已经把设计图纸都画出来了,九妹家的新房子正好在高速公路的路基红线之内!
可怜的九妹,新屋刚刚睡熟,新屋刚刚睡热,建新屋的汗气刚刚睡走,脸上的黝黑刚刚消退,肩膀上的老茧和手掌上的老茧还没有完全脱掉,她家的房屋又要拆迁了!
那天,镇政府的副镇长和县高速公路建设协调指挥部的人员,拿着图纸到她家,把要拆迁她家房屋的意思告诉她和她老公云生,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她说:“你们不要哄我,我家的房子建得并不漂亮,你们不要拿我穷开心,你们不要逗着我好玩。”
当副镇长把高速公路的红线图纸摊开放在她面前,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指点给她看时,她才相信,两根红线中间的那个四方框框,真的是自己家的房屋所在。她的喉咙突然就僵硬了,哽哽咽咽地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直转悠,鼻子酸得眼前发黑
九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新房子,刚刚住了一年多时间,马上又要面临拆迁了。就好像自己二十几年一把手一把尿养大的女儿,说出嫁就要出嫁了!她真是于心不忍,于心不甘啊!好好的一栋新房子,说拆就拆,这是怎么回事呀?!想想他们两口子,天没亮就起床,一担沙子一担沙子地挑着,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抬着,一块砖一块砖地搬运着,一包水泥一包水泥地扛着,从一层到二层,再到三层,哪一层房屋没有洒满他们的汗水呀!天黑了,为了不耽误泥水匠师傅砌墙,为了不影响装修师傅粉刷,他们两口子打着借来的矿灯,还在没停没歇地干着。那都成什么人了呀!简直比那些民工还要民工!你看看,老公云生累得哪里成人形?脸上的皮肤黑得就像逃亡过来的非洲人,颧骨比脸庞高出有两寸!建房子之前,难隔一天他就要纠缠着快活一回,那一段日子,半个月二十天都不肯快活一次,他也总想着要早点把新房建起来啊!两个人没日没夜地累着,终于把房子建起来了,可眼下说拆真的就要拆了!
九妹说什么也过不去这个坎。
——难道我们就真的是劳累一辈子的命么?!
三
房屋评估的人马又进家门了。
九妹挡在家门口,不想让他们进屋。
评估组的人很有耐性,不进家门,站在门口做她的思想工作。镇里干部说了一通,村里的干部接着说,村里的干部说了一气,县指挥部的协调干部继续说。反正国家建设,你想不通,也得想,房子在红线内,不肯拆也得拆。
九妹老公看不过意,趁九妹分神站得偏侧一些之际,把评估小组的人员引进了堂屋。九妹是个聪明人,瞥见老公的大度,装作不经意,顺坡下了驴,也退进了堂屋里。九妹老公忙着给评估小组的人员倒茶水,九妹也顺势闪进了里屋。不久,九妹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果盘出来,盘里装满了花生和葵瓜子。她笑盈盈地喊大伙到堂屋的八仙桌前坐,嘴里却不依不饶地说:“看见你们也是吃苦受累的命,辛辛苦苦走到乡下来帮拆迁户估房子,是政府派来工作的,要是依得我的脾气来,硬是不能让你们进屋。我的好端端的新屋,我们两公婆累死累命,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住了还不到两年,就要给你们拆了,真是舍不得!”
县拆迁指挥部的郭主任说:“不是我们眼红你家的新屋,是修高速公路规划了要从你家的房子这里通过。这条衡炎高速公路,是得到朱镕基总理的关心,通过省、市、县各级政府的共同努力,才立下项来的。也就是为了解决我们炎陵县的交通困难,拉通我们县与周边大中城市的通道,缩短我们的出行时间,开发我们县丰富的旅游资源,做大做强县里的旅游和工业产业,让更多的老百姓在家门口就可以打工赚钱,县里、市里和省里跑上跑下,吃了两三年的苦,才搞成的。别的县想去跑还没有机会呢。争取高速公路修进我们炎陵,确实不容易,我们炎陵每个人都要珍惜这个机会,都要支持这条路的建设。再说,这次征地拆迁,我们的原则是,不让老百姓吃亏,该给你们的钱一分不能少,该给你们的利益一厘不能亏欠。”
“我不晓得这位干部姓什么,”九妹答道“我先相信你的话,等下子评估出来,要是少于十五万块钱,你们不要想动我家半片瓦!”
“好!我答应你,如果评估你家的房屋少于十五万元,我私人补足给你!如果多于十五万块的话——潘九妹,你说怎么办?”郭主任笑着跟九妹打赌。
“要是多于十五万,我带头拆屋!”九妹爽快地应道。
“好,潘九妹你自己说的,多于十五万块钱,你带投拆屋,我记下了,大家都可以作证,啊——?”郭主任把气氛引向全屋的工作人员。
大家伙异口同声应和起来。屋子里一片叫好声。
九妹也在当中叫嚷着,她的脸涨得通红,模样显得特别动人。为掩饰脸上的火辣,她赶紧转身去提了热水瓶过来,给大家续水。
接着便是大半天的测量和计算。每测算出一部分房体或者装修的补偿金额,都交给九妹和她老公云生核对,每一扇门窗,每一块瓷砖,都提醒他们夫妇不要漏掉了。最后一打总,九妹拿着评估计算表的双手都在颤抖——
“我的老天!二十二万啊!二十二万块钱都是我家的?!我家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啊!”“不是你家的会是谁家的?”副镇长笑道“你们再仔细核对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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