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袁闽乘飞机从西部的西都市回滨港市。
走进西都机场候机大厅,袁闽顺手把风衣脱下来,放手腕里,深蓝色的秋装把她的脸衬着她一脸的憔悴,一双杏仁眼本来很活泼的,但现在却郁郁的,嘴紧紧地抿着,长长的黑发没有束起来,有点凌乱。她拂了拂额前的乱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才15:00,哦,还早,飞机1小时后才起飞。扫视了一下熙熙攘攘的大厅,她看见墙角的椅子还有空位,便踱了过去,神色黯淡地坐下去,静静地等待着。
“飞往滨港市的飞机就要起飞了,请旅客们做好登机的准备。”哦,该上飞机了,袁闽拿上自己的行李,随着人流往前走。突然,一本书“啪”的掉在了她面前,袁闽下意思地弯腰去拾,一个高大的阴影罩着了她,一只大手敏捷地在她之前拾起了那本书,一抬眼,她的眼与另一双眼相遇了。
“谢谢。”那人礼貌地说,好纯正的普通话!袁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年近四十,高高的个,黑黑的脸,五官棱棱的,深深的眼眶,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正含着笑,浅灰色的休闲上装,配了件深灰色的衬衣,月白色的休闲裤,清爽、精神,又不失稳重。
“不用,你自己拾起来的呢。”袁闽轻声地说,直起了腰。
上飞机的人流涌过来,把他们分开了,袁闽随着人流通过登机通道,上了飞机。空姐走过来,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漫不经心地坐下去。“啊——”这声音短促而微弱,但袁闽还是听得很分明,转过头去,哦,是他!刚才帮他拾过书呢,没有想到,在飞机上又遇到了他,她顺口问道:“出差?”
他摇摇头,浅笑着说:“探亲。”
说罢,他埋下头去看自己的书,袁闽向空姐要来一份报纸,漫不经心地浏览着。飞机飞过了云层,袁闽放下报纸望舱外望去。上面是蔚蓝的天,象洗过一样的清洁,下面是变幻莫测的云海,美得象幻觉一样,袁闽似乎看见母亲从云间向她微笑着走来。
小的时候,母亲常问她:“闽闽,你长大后想干什么?”她会立即回答道:“妈妈,我永远也不长大,我就依在你怀里。”母亲往往刮着她的鼻子笑:“别人家的孩子越长越大,我家的闽闽越长越小,没羞。”这个时候,袁闽就把头埋在母亲怀里撒娇:“不嘛,我就不长大。”母亲是个医生,身上总有一股来苏水味道,她爱闻那味道,伏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贪图地嗅着,象只小狗。
她哀痛地思念着母亲,不知不觉中,流泪了,一只手轻轻地碰了她一下,递来一张纸巾。袁闽转过头去,正好遇上了一双询问的眼。
“谢谢。”
她接过了纸巾,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从舷窗外收回来的眼光,落在了他手里的书上。
“什么书?”
他翻到书皮,是战争风云,袁闽一顿,这年头,看书的人少,看这种书的人更少。她要过书,翻了翻,问:“你喜欢战争?”
“不,不喜欢。但是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战争都是客观存在的。”
“哦,也许吧,只要有利益存在,就有爆发战争的可能。你喜欢书中的哪个人物?”对方迟疑了一下,说:“书中所有的人物都是虚拟的,我谈不上喜欢谁。不过在现实的世界里,我挺喜欢美国的巴顿将军。”
“这个将军我知道,二次世界大战时的美国将军,在攻克柏林时,是美军第三军司令。”
他笑道:“想不到你竟能把二次世界大战的将军记住,一般说来女人不喜欢战争哦,了解战争的女人更少。”
袁闽瞥了他一眼,说:“我认为巴顿是全世界军人的典范,是真正的男子汉。”
“来,认识一下,杨志远,在滨港市远洋航运公司工作。”
“我叫袁闽,在滨港市蛰原区司法局工作。”
“律师?”
“不是,做行政工作。你呢?”
“船长。”
“哦,男子汉的职业。”
他们海阔天空地聊开了,从书本到现实,从现代到古代,从国内到国外,杨志远渊博的知识让她很是吃惊。
“你不象个船长,象大学里的老师。”
“哈哈,我很想做个普通的老师,可惜没有机会。你也不错哦,很有主见和眼光。”
“我听着怎么有点象在互相吹捧啊。”
两个小时的旅程很快结束了,在机场外,他们并不急着要走。杨志远说:“13970xxxxxx,这是我的手机号。你闲了没事,可以找我聊聊天,不要老想不开心的事,快乐一点。”
“哦,这个”袁闽犹豫着,要不要他的手机号呢?
“怕我是坏人,不敢要?”
“不好意思,你别多心,等着,我记一下。”出于礼貌,袁闽找出自己的通讯记录本,记下了他的手机号。
“你的呢?不敢给我?你搞法律工作呢,我能把你怎么样?”
袁闽一抬眼,触到的是一双真诚的眼睛,她的脸略略有点发热,感到难为情,不好意思地说:“13733xxxxxx,我的手机号。”
“借你的笔用一下。”杨远志说,袁闽把自己的笔递给了他,问:“你怎么走?”
“我妻子开车来接我。”
俩人正说着,一辆红色的帕萨特停在了他们身边,车门开了,走下个时尚美艳的妙人儿,一头碎发漂染成棕红色。
“你夫人?”
“要认识一下吗?顺便送你?”
“不啦,我自己打的走吧,怪不好意思的。”她伸出手来对杨志远说:“再见,很高兴认识你。”
杨志远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常联系。”
望着他们的车绝尘而去,袁闽回身对着一辆出租车打了个手势,车轻轻地滑了过来,司机下得车来,麻利地帮着她把行李放进了尾箱。离家近半月了,不知他们爷俩过得怎么样,昨晚,她临时决定提前回来,给蒋海涵打电话,他已经关机了,今天又一直在路上奔波,还没有来得及告之他呢。她拿出了手机,正要拨,转念一想,算了,马上就到家了,给他一个惊喜吧。
二
蛰原区在滨江市南面,距市中心有20多公里,有一条河穿城而过,这条河汇入扬江,河的下游有个水闸控制水位,河面一年四季都泛着柔柔的波,将一城的风光都倒影在水里。街道两旁那些经历了近1个世纪风雨的古榕树,象一把把巨伞,为这个小城带来了绿荫。在城东头有一棵高大的红棉树,鹤立鸡群于榕树,每年春寒过后,满树红花盛开,远远望去像一面火红的旗帜,成了这个小城的标志。
小城的中心是一些新建的楼宇,沿河却还保留着古朴的街道,袁闽住在临河的一个院子里,院里有株高大的落叶榕,一楼一底的木楼掩映在树荫里,朴实而温馨。暮色中,袁闽推开院门,踏着一地的黄叶儿穿过了庭院。
一进门,袁闽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她不用化妆品,对这些味道特别敏感,看来家里有客人。袁闽的丈夫蒋海涵是区教育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到家里求他办事的人不少。
玄关处有一双陌生的黑色女式皮鞋,尖尖的头,又细又高的跟,哦,真的来人了。她换上拖鞋,把行李放在地上,往里走。客厅里,橙色的顶灯把一间屋映得温馨甜蜜,灰色的大理石茶几上,放着几个黄黄的橙子,有一个已经剥开了,卷起来的果皮象花儿似的散在旁边,暗红色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个女孩,正娇滴滴地和蒋海涵说着什么,见她进来,一下噤了声。
蒋海涵有些惊讶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多陪父亲几天?”
她没有接话,用询问的眼光打量着女孩,她二十来岁,染着金黄的发,五官并不怎么样,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眼睫毛烫得弯弯的,涂着绿的眼影,嘴上是深红色的胭脂,倒也有几分风骚。蒋海涵见状,赶忙说:“我来介绍一下,郝丽丽,在县保险公司工作,她来推销保险。”她不可置否地一笑,直径进卧室去了。
拿着家常衣服从卧室出来时,郝丽丽已没了踪影,她问:“人呢?”
“已经走了,是推销家庭财产保险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买保险,没有买。”蒋海涵的脸上有点不自然。
“我记得你对买保险也没兴趣的啊。”她边说边往浴室走,想好好冲个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太累了。
一次信息调研会上,清秀的袁闽吸引了他的眼光,她不施粉黛,不仅给人安全感,而且很难得。如今城市里的女人,有几个不修饰自己?有几个女人表现的是完全本来的自己?蒋海涵知道,袁闽这一类的女人不会喜欢肤浅的男人,看重人的内涵。同行好接近,蒋海涵恰到好处地在袁闽面前展示着他的才华,文学、书法、摄影以及对音乐和字画的鉴赏等。
袁闽不缺乏追求者,在众多的追求者中,蒋海涵无疑是优秀的。袁闽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个普通的教师,从欣赏到有好感,再到探讨共同喜欢的话题,终于有一天,袁闽走进了他的小屋。初吻之后,蒋海涵抚着袁闽的一头短发说:“你蓄上长发,一定很有味道。”袁闽的头发过肩的时候,他们踏上了红地毯。婚后,蒋海涵的父母给了他们一幢老业房产,这样一来,他们就不需要为购买住房伤神了,虽说俩人都在机关,清贫了一点,却也没有什么经济压力。闲暇时,夫妻俩在一块看书,听音乐,谈论时事,蒋海涵有时写点公文外的散文之类,发表在报刊上,小日子过得还算有情趣。
写文章的人在机关很容易出头,蒋海涵给分管教育的李副县长起草了一次讲话稿后,得到了青睐,此后他一帆风顺,从借调到正式调动,下乡锻炼了一年后,提拔为了区教育局的副局长,告别了讲台走上了仕途。他分管着人事,是个肥缺,每年那么多的教师调动,这年头,大家都知道调动是怎么回事,不外乎是关系加金钱。蒋海涵知道好处不能独得,也不能白得,平衡着方方面面的关系,在外的应酬多起来了,经常是醉醺醺地回家,有时甚至夜不归宿。
她从浴室里出来,拉过一个小方凳坐下,用电吹风吹着头发,喧哗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蒋海涵放下报纸,从她手中拿过吹风,替她吹发。一会儿头发干了,她边收拾边问:“皮皮这段时间都在婆婆那边?”年初,她提升为司法局办公室主任后,工作量一下增长了几倍,在外面的应酬多起来了,这个家开始常常唱空城计了,儿子皮皮只好时常放在他奶奶家,好在孩子已经四岁,白天送幼儿园,老人们照顾晚上就行了。
“是的,我这段时间在乡下检查九年制义务教育的落实情况,没有时间管他。”
“天天都下去?”
“几乎是天天下去,连给你打电话的时间也没有呢。”
袁闽淡淡地冷笑了一下,夫妻一时无语。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下起雨,雨水打在榕树叶上沙沙作响。好半天,蒋海涵问道:“母亲的后事都处理好了吗?”
“骨灰暂时借放在殡仪馆,明年清明下葬。”
“实在对不起,我没能和你一起回去。”他起身向妻子走去,想把她搂在怀里温存温存,袁闽看出了他的意图,站起身来说:“我很困,先休息去了。”
蒋海涵有些失望地目送妻子进了卧室,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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