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奇事异闻,到我该睡的时候才很有礼貌地告辞。扎木家家教极严,扎木向来都规规矩矩的,其实我知道扎木每晚都没有走远,他在屋外一棵树下默默地抽烟,估计我睡着了才回去。有好几个夜晚,灯关了,我从窗缝里呆呆望着外面黑暗中那红红的一点,心里波浪翻腾。
扎木没有跟我讲过这件事,我也就当作不知道。有时候扎木需要到山外,就喊村里的姑娘们到宿舍来陪我。这些姑娘都很纯朴,谈得投趣了就说,老师,扎木哥对你可好哩。我笑着问,真的吗?她说,看得出来哩,以前扎木哥对谁都不这么好的。我对她们说,喊我叫姐吧,别喊老师,老师不亲切。有她们相陪,扎木出山的时候我再也不会那样害怕了。
桃子凹村最缺的是水源。桃子凹村里有好几口井,可里面的水又苦又涩,村民们喝水都得到四五公里外的地方去驮。每天早晨,驮水的马帮叮叮铛铛地出发了,到吃午饭时才回来。我饮用的水,一直都是扎木顺便给我驮回来的。扎木说你尝尝,这水冰凉,喝起来有甜味,每次我驮水都跑到最上游给你装。扎木不在,也吩咐驮水人在学校外面喊,老师,驮水去了。我看看大缸,里面还剩大半截,就对他说我还多着呢,你驮自家的去吧。他坚持说,是扎木吩咐的。我把水瓶拿下去,他放在马鞍上面,一吹口哨,叮咚叮咚的马铃声一直远去
桃子凹的村民到山里砍柴煮食,我跟扎木说我也要去。扎木给我一把小砍刀。四月里的一次,去得远了,到一片葱郁的树林里,扎木在前,我跟在后面,突然一条几乎有碗口粗的大蛇从右上侧蹿出来,离我不足半尺。一股腥气直喷脸上。我惊呼一声,扎木猛地一回头,双手捏着蛇七寸倒在地上,整个胸部紧紧压住了蛇头。不记得我是怎么砍死蛇的。扎木起来,我满手都是血,浑身抖如筛糠。扎木紧紧抱着我,把嘴贴在我额上吻着说,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那条大蛇被扎木驮了回来,几个胆大的凑在一起剥了皮,弄出一锅白白的肉。
晚上,扎木给我端来一碗,我一见就呕吐,扎木说,山上危险,以后你就别上山去了。
在桃子凹村教了一年书,放假了,扎木母亲愉快地告诉我说她给扎木看了个姑娘,过几天她要来家里看看。桃子凹村的习俗,两家想要联姻,先让媒人带姑娘到男子家里看着,如果对一切都满意,那就继续交往,如果不合意,也就算了,总之是很现实。我说,那是好事情嘛。看着扎木母亲憨厚、喜悦的笑,我大脑一片空白。几天之后,一位精心打扮过的独龙族姑娘大大方方被领进了扎木家,结果是对一切都很满意。
扎木相亲后到我宿舍来,我找借口对他大发脾气,胡说八道瞎扯了一通,他莫名其妙地走了。那些天,扎木再也不到我宿舍里来了。我虽然后悔,但又丢不下面子去找他。听人说,扎木要结婚了,正准备到山外筹惫新婚用的物品。我的大脑里塞满了红纸黑字的喜联,大红的盖头,大红的床帐,可是这些东西属于扎木和一位独龙族姑娘。
我准备着离开了,当初到桃子凹来,并不是因为扎木,可今天离天,却全是为了他。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扎木在我面前娶了另一个女子。我给扎木留了封信,一个人上路了。赌气的时候,人总是变得勇敢的。
摇摇摆摆地过了溜索,一脸担忧和汗水的扎木追上了我。扎木说我一见到信就赶来了,到江边你正尖叫着过溜索,不敢喊叫,你真让人担心知道吗?你到底想干什么?突然说走就跑了,你以为好玩吗?扎木的责怪让我心里暖暖的,满肚子委屈一下子涌到胸口,我说,我想回家。我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扎木说想回家你跟我讲,我找时间送你。扎木的口气,根本没有留我的意思,我听着心里隐隐生疼。
在家的日子,多年不见的舅舅回来了。舅舅给我谋到一份到通讯站当记者的工作,三番五次劝我说机会难得,别再犹豫了,赶快到县城报到吧。我推说身体不舒服,想在家里多休息一阵子。其实即便可能性不大,我还是一直在等扎木的到来。一个月的时间,慢慢堆积起来的思念折磨得我寝食难安,母亲都看在眼里。开学前的一天,她也劝我说,别再傻等了,要来,人家早就来了,我看还是听你舅舅的,到县城去吧。
但就在这一天,扎木带着两个学生来了。我满心欢喜,却苦着脸问他,都爱上别人了,还来干吗?扎木坐到我身边来,很温和地解释说,我没有看上那位独龙族姑娘,本来那天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的,被你没头没脑骂了,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来,以后就不敢再找你,现在,我来接你回去。
开学了,回到桃子凹村,学生们都在等着,见我回来,一下子叫开了。孩子们在桃子凹村四处传播着,扎木哥要娶老师了,扎木哥要娶老师了
桃子凹村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之中。
又一年后,山外派人送给我一封信,教育局决定把我调离桃子凹村,被我很快回信谢绝了。我要求继续在这儿当我的小学教师,我离不开这里的孩子们,他们也离不开我。最重要的是,几个月前,我成了扎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