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

里一片空白，灯火太亮，周围的人太吵，她把自己缩在座位上，紧紧挤住车厢想把自己变小，变得谁也看不见，变成一粒尘埃悄无声息地飘走，她一个人坐在一辆夜班车的最后一排，她要去参加她最爱的男人的婚礼，那坐在前排的只留下背景的男男女女，又有几个是真的在乎这些那些呢？

    时间大约7点45分的时候她从包里摸出一些化妆品，掏出镜子打量自己。她真的是老了，皮肤松弛，开始出现细细的皱纹，嘴唇也不再如樱桃般红润，她这样定定看了一会，暗自感叹岁月如刀，然后开始往脸上涂上厚厚的粉底。他反复涂抹，力求完美，她对着镜子微笑，突然看到眉心裂开一到伤疤，她一惊，低低叫了一声，但很快不再在意。她想到即将到来的尴尬，她会说新婚快乐，林和言挽着她的新婚太太微笑着答谢，她觉得在那一刻她一定要比那个女人漂亮，她要比在场的所有女人都漂亮，她要从某一方面真的成为那时候的女主人，尽管她真的已经年华不在，年华都耗尽在林和言的臂弯。

    其实她心里曾经有过那些美好的幻想，如今成了幻觉或者黄粱美梦。她想到寒冷空旷的北方，想到到现在仍是永恒不变的星星，她想到今天晚上预约的一场宿醉，她想到林和言从未这般开心的笑，她想她想她想，她的心事突然又像这样纠结在一起，分不出清晰的脉络，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这个女人又到底能做些什么呢？她失声痛哭，像个丢失心爱玩具的孩子，那种狠命的哭，往死里哭，到最后惹得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其中一个老爷爷对旁边的老奶奶说，你看她哭得多伤心，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老奶奶说，她这样的年纪，还能是为了什么？

    她这样的年纪，还能是为了什么？

    她缩在那里不知道哭了多久，抬起头来发现车上已经变得人影寂寥，除了司机之外就只剩一个穿校服背书包的孩子。她知道终点站就快到来，又想到自己哭成这样，这张脸一定花到不成样子，于是忙掏出镜子打量，一照之下吓得“哇”一声，忙把头低下去，那个学生回过头来，估计是看不清她的脸，也没发现什么，车子继续往下开下去，四处没有光亮，一切突然变得寂静起来。

    过了两条街之后车上突然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下一站为172路车的终点站——万寿路站，请乘客做好下车的准备。”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几乎要窒息过去，她走到前排，再不顾自己的额头、手臂拼命往外流血，她扶着司机座位的栏杆，声音急促而惨烈：“司机！司机！172路的终点站不是恩平饭店的吗？不是恩平饭店的吗？”

    司机扭过头看了她一眼，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看着这个女人，呆住片刻几乎要撞上前面的车，很快他平静下来，说：“小姐，你在终点站下车吧，对面就是医院，恩平饭店几年前拆了，你被撞到脑袋了？而且我开了这么多年，终点站从来都是万寿路，恩平饭店那个方向根本是相反的。”

    “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你一定是搞错了！你一定是搞错了！”

    她像疯了一样在车子上嚎叫起来，不停叫着停车停车，上去就拽司机的手，司机骂到今天真倒霉，遇见一个疯女人，只好迫于无奈靠边停车。

    她穿着她的朱红色连襟裙在不知名的路上狂奔着，没有方向似乎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的额头、手臂身体都涌出暗红色的血液，血珠在风中像羽毛一样在风中飞舞。她叫着我要去恩平饭店我要去恩平饭店，她低低唤着林和言林和言，像一头暗夜里迷了路的野兽，直到最后在一个报刊亭边无力的倒下，她这才看到，这天的日期是1999年8月18号。

    她这才蓦然想起，10年前，也就是1989年8月18号，她在去林和言婚礼的途中，故意冲出了马路，被一辆货车撞到飞出10米开外，当时就立即身亡。

    那时侯她看到，漆黑的夜幕上挂着两颗肉眼看不到的星星，而那辆货车，像一艘沉默的渡轮，笼罩着夜色，开往不知名的某个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