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热的一吻后一种心弦上紧绷的东西便松开来,在她双颊之间荡开红波。
他给她擦完,轻敷上药,又拉紧她衣服让她侧身半躺着。然后给她煎药,然后给她喂药。
在这个小竹楼里,她后来曾想自己度过了生命中最美的时光。为了躲避追杀,他们很少出去,每次都是他打回来几只猎物,她做一顿美味佳肴,然后两人在一个碗里吃饭。那种浓烈的爱就像横跨江河的洪流大浪,一如染满红烈的烛泪横穿她的胸隙。
但这段时间并不长,他一直难以忘怀自己的罪孽,她知道他迟早会走,会去赎掉自己的大罪,因为他很痛苦。这段时光,像一生,似乎是一声回味已久的叹息,仰或是雨后残阳畅快地舞蹈,若一种极美的梦幻。
他给她讲了一个关于湖的传说。
传说究竟是古老的,但越古老越温润明晰。
传说一位女子夜夜在河边洗衣,每次把洗好的衣服都放在一块青石上,她累了也靠着那块青石休息,唱歌谈笑,把一天的话都说给它听。那青石泛着青光似乎也能听懂。直到有一天,河水疯长,而她却睡着在了青石旁。河水狂澜不止想把她淹没,这时她身边出现了一个男子。他抱起她飞奔而出,河水紧追不舍。男子一手抱着她,一手挥开去。水若一头暴龙被他的力道挥开后又愤怒而来。男子拼命奔跑,但始终逃不出水的狂澜。于是他抱着她停了下来,两脚深陷入地,用身体挡住了肆虐的河水,任那河水在身上扑打砍伐。而怀里的她却睡的甜美。河水以浑厚的力道击向他。他丝毫不动,浑身肌肉暴张,坚如铁石。河水又化作万千利箭射向他。那些利箭瞬间穿透了他的背脊,但他还是没动。河水又以闪电般地利刃纵横万千地劈向他,他还是没动。就这样河水用尽了力气,终于退走了。而他也终于倒下了,身体四分五裂。等她醒来时她看到了一堆凌乱的石头泛着青光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她望着那石头,突然流下泪来。
他说完望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说湖是河的心脏。
竹楼外已是一片月光。她望向外,忽地感到月光中含着某些可以碾碎的冷切感在飘飘浮浮。他也感到了。
一种清脆的声音从四面传来。月色飘浮地很有节奏,一种绝对的明丽瞬间充满整个竹楼外。
月原来可以这样亮。她想。
月原来可以这样杀人。他想。
他坐在桌前。那清脆的声音却变得尖锐,带着丝丝空气的爆破声。与此同时他一跃而出,刀在月下闪闪发亮。那清脆的声音嗖地全向他靠来。树影一晃,月光一暗,四只箭破开树影向他射来。他的刀一闪,那些箭便断下。他带刀掠起,树丛哗然一片,月光一亮,几剑刺出。在亮起的月光中一股更亮的光划过。几株树断裂,几柄剑落下,地上便多了四个人,两个肩上流血,两个面色如灰。
他欲向前,其中一个惊慌道:“今边关告急,皇上急招你回去待罪立功。”说完掷来一卷黄绫。四个人急急飞身没入林深处。
他执刀拿绫怔立原地。
她走了出来,看着他。月笼着两个人。黄绫在他手里翻飞。
她看着他,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男子。他眉宇开阔,轮廓鲜明。她又记起了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样子。她看见他眼里又出现了一种深深地忧虑,似乎只有这忧虑才能和他的脸廓、身材、衣着,甚乎和他那把刀相配。她不愿想清楚什么,他的任何抉择都不会出乎意料。
她怕他问她什么,他却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神告诉了她一切。
她转身入楼坐于窗口,像她原来的模样一样痴痴地望着桌上碗里的月。也许该是一种回归。这只是上天可怜她给她的一个短暂的喜悦,到最后她还是要回到那死亡一样的沉寂中。应该没有什么留恋的,可她做不到。
他站在院子中央,像一株青竹,浮白和青幻色月影交织着。他站在那里是否便站在了一个痛苦的中心?
刀的一头紧握在他手中,另一头紧抵着地。浮华地烟云涌来,他感到一阵空旷,一种失意而不再是浪子洒脱的空旷。清凉明丽的瞬间他的脑里也塞满了痛。
他进了竹楼,向她笑了。
问她要了些食物包了起来放到桌上,然后看着她。把她拥入怀里,用手理了理她的头发,没有松开。他的吻抵上了她的唇,缓缓引着她走入那种神秘。她若一叶小舟在他的浪尖沉浮,那种波澜壮阔里她任意地游着他背上包袱拿起刀,向她笑了笑,挥了挥手,然后走远。走远之后又回过身来说:浴石湖边还有一块青石。
他的笑容看起来和他的忧虑一样与众不同。
痴望,没有悲伤没有痛苦。
湖,只是用来清洗石头的湖。也许正是因了它清洗石头,所以才会若绸缎一样质地光滑清凉。在这世间吸收月光最多的不是玉石,而是这些随处可见平凡的石头。这些石头囊嵌在湖的脖颈,若一条楚云汉界,渺若天上,却流落人间。
传说湖是一颗心脏,上天安放在人间最具情感的心脏。
湖水在寂静中酿造着某种可惊天动地的情绪,它可悄无声息地击碎你一切巨大的愤怒、痛苦和怨恨。它是人最寂静处的欲火,无论谁都会被幸福地折磨着。
她站在湖边,风分四野吹散而来,动魂动魄。她脖颈上的丝带仍在飞舞。她弯下腰用手摸过一些石子,从中捡出一粒泛着青光的,捧在手里细细端详。多美的石子!她心里一阵颤动,也带动了流泻在手上的月光。
细碎的脚步声逼近她没听见,有几道光在远处闪亮。
她握紧石头,望着月色和湖面,是溶入其中吗?
有酒,意乱神迷,叮叮当当地做响,洒在一把剑上。
一个人一把剑一壶酒斜依在一座桥头,举手扬头酒从嘴角流下。那人的双眼微闭,但眼缝里却掠过几丝寒光。他一直看个那个女子。
等到有一把刀砍往她脖子时,她感到脖子微微一凉。那种凉让她清髓彻骨,心神为之一荡,仿佛生出了无数月白的嫩芽。就在她身后有一声闷吭和身体倒地的声音。她转过身,一个士兵倒在地上,而旁边站着一袭青白长衫的人,正是那个喝酒的人。那把在瞬间搭在她的脖颈救了她的剑就握在他手里。
她望向他。他忽地一拉她正欲奔出,却有十几个人围了上来。
有一人喊:“放开她,这与你无关,我们的大将因她这个异族女人而死。”
他拉着她的手微微笑着并不开口。
“听见没有,放开她。”
他微笑。
“又一个傻子、白痴,那好我们一块儿收拾。”
几把刀一涌而上。他们毕竟在战场上磨练很久,所以刀刀有寸有节而不失勇猛。他挥剑一一挡开,酒香仍弥漫在剑上。那几人几刀更加狂妄地攻击。他不再急于走,反而停下来,一手拉过她一手挥剑荡开。剑身灵动的光华漫过,飘舞着,若飞崖惊瀑。他剑一轻点又欲走,另几人围了过来。他似乎有些气恼,剑尖分扫,刀全落地。但这些兵士却紧咬不放。他剑走中路,锋芒四分,那些刀全落地人也全都身中一剑惊的散开。
“滚下去。”一声轻喝却让众兵士乖乖退下。
一个白衣年轻人飘然而止。他衣袖一拂,众士兵又连退几步。
白衣人目露寒光,双手微曲,一脚轻轻一扫,一股凝如巨石的气团急速滚向青衣人,滚到中途却被无数白气裂开,顿时消失无踪。
青衣人的剑出手之后仍停在原处,仿佛从未动过,只是空气中剑划过的痕迹清楚可闻。
白衣人也没动,但一份悲伤从他的眉宇间破空而来,似要折树摧花,激石汇流,又从他胸腔间纵恿着的黑色魔鬼从浊泥混污的悲伤里爬出,一爪遮天一爪盖地,大口喷出熊熊愤怒的烈火,狠狠地抓在对面青衣人身上,却只激得他衣衫动了动,毫发未损。
“你很愤怒。”青衣人说。
“当然,我父亲因她而死。”
青衣人笑了笑。
“你不相信?”
“无论信与不信我都不会让你动她,这有区别吗?”
又有一股滚滚浓云卷动,熄灭星辰。无处可见的压迫从顶而来,狂风聂魄,湿泥断恨。有一种细小微弱的声音从白衣人手中传出,若娇蚕春夜抽丝,划破黑夜无穷腹背。他的手中竟多了个几寸的细剑,一抖动天花开满,恍然世人惊醒的沉梦,飞羽飘荡,而后在他喉间响彻云霄的闷雷涌满天宇似地抖头而来。
青衣人把她拉往身后,用剑向夜空划了一个灿烂似花的圆,那一切便入了这旋出的圆而杳无踪迹。但白衣人手中那把剑似有催心的飕风驱动,若一袭夜帐迎面而来。青衣人衣衫抖动,身上便有了衣衫破裂的声音。但他的剑若一盏暗夜明灭不定的灯盏,以挂满伤痕的方式飞跃。
没有人看到有一朵亮色的花朵向白衣人的额上落去。
一夜潮尽,风静月寂。
她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的背影,那汹涌至心的感觉如此熟悉。
那白衣人额头上独自流着血,满目愤怒地望着青衣人,只是他永远不能动了。
那群士兵提刀慢慢接近,有人发现大喊:“少将死了,他杀了少将。”
那个小将带头冲过来后面人也蜂涌而来,有一束火光冲天而起,刹那间无数士兵似在梦里惊醒,从林中一跃而起,全部冲将过来。
青衣人胸口血流不止,望着刀枪火光,拉紧了她,转身,一跃而起投入湖面。身后无数飞矢射来,湖面姹红一片
很多年后,一个女子很想清楚些什么,也许很多事的开始就没有前提,一切存乎于偶然,没有定型的必然。
一个女子时常在梦里听到一个声音:浴石湖边还有一块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