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最喜欢靠在方迪的肩头坐在操场的双杠上静静的看夜空。那么多一闪一闪的小精灵冲着我们偷偷的微笑。
方迪抚着我的头发,说,蒙蒙,你能接受那个沉睡不醒的村儿吗?
我知道,他是在说他的家乡。
我避开他的问题,告诉他,我不要什么海枯石烂,我只要地老天荒。
方迪毕业工作前,我坚持跟他一起回了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那是被人遗忘了多久的角落啊!我们坐车坐到不能再有车行使的地方,下了车,方迪拉着我走上那条弯弯曲渠的山路。
山里的太阳是毒辣辣的,我被晒得头晕脑涨。方迪背起我,一边给我唱猪八戒背媳妇的歌,一边带着歉意说蒙蒙我对不起你。
我爬在他的背上,狗似的贪婪地嗅着他特有的体味。方迪的眼睛不在后脑勺,他看不见背上的我满脸是怎样的陶醉。
方迪。方迪。我轻轻地咬他的耳朵。
方迪放下我,久久地看我,又重新背起我。一直迈进他贫瘠的家。
我看到方迪的爸爸,妈妈,妹妹,就是我以后的公公,婆婆,小姑。他们欣喜若狂像接待天外来客一样的捧着我。
夜里,我跟他妈妈和妹妹挤在大炕上,方迪和他爸爸在屋外的小炕上住。她妈抓着我的手叹道,闺女,我们家方迪真不知道有没有服气享受你啊。妹妹听了后一个劲的依偎着我,苍白的脸上努力挂出一圈红晕。
我知道,妹妹是先天性心脏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除非去北京做手术,但是手术费是天文之数,10万。
回去的时候,他们一直送我们到坐车的地方。妹妹走一会停一会,却坚持着要送我们。她偷偷的跟我说,嫂子,我叫你声嫂子。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意外。我摘下手腕上石头记的紫水晶手链套进她的手腕。不算大的手链带在她的手上好像是给蚂蚁套了一个大麻袋。
怕哭出来,不敢回头,拉着方迪的手赶快上了车。
七
我跟方迪说,等毕业了我们一起挣钱,送妹妹去北京做手术。
方迪听后就会长久的拥着我。
方迪说,我拥着你就像拥住了全世界。没有你,给我全世界我也不会要。
我毕业的前三个月,从那偏僻的山村里忽然飞来了一封特快专递。因为我忙着毕业,方迪只能一个人急急的请假赶回去。我们猜测一定是妹妹出事了。我匆匆忙忙赶去石头记给妹妹挑了一款最新的“幽灵水晶”项链。是黄水晶。我在星座网查到,2005年,黄水晶是金牛座女孩的幸运物。
一个星期。
两个星期。
一个月后,方迪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憔悴得让我心酸。看到我,他就扑上来抱住我,好长好长时间,我的脸上有手心的感觉,潮潮的。
他说,蒙蒙,对不起。
我不明白,问,你说什么?
他说,蒙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是问,妹妹她
我的眼泪跟着就流出来,我说,迪,我们挣钱,接爸妈来,让他们过好日子。
方迪听后,把我搂得更紧,恨不得将我们糅合成一个人。
过了一个世纪的那么长。
我听见一个声音,来自天边的声音,却响在我的耳边,是我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蒙蒙,我结婚了,和妹妹。
八
醒来后,第一眼就看见方迪胡子拉渣地守在我身边。我定定地看着他。是的,我需要他亲口告诉。我的思想已经混沌一片。
方迪握着我的右手小心的在他的下巴摩挲,摩挲,他将我的无名指含进嘴里。这根手指是属于他的,它一直在等待,等他为它套进一枚小小的圆环,哪怕是草编的,也乐意。
方迪缓缓的讲给我一个他一个月前知晓的故事。
有个男孩,在他七岁的那年冬天,一个人跑到结冰的河面中心去抽冰嘎。正在兴头上,忽然听见咔嚓一声,回过神来,他的右腿已经卷入裂开的冰窟里。小小的他被吓得忘记了呼救。其实就是大声喊也未必有人听见,因为那条河足以淹没一个七岁的孩子。
许久许久,那个男孩终于被一种撕心裂肺的呼喊叫醒,他看见不大的屋子里排着站满了全村的老老少少。而那个声音就来自炕的另一头。那是个怀孕七个月的寡妇,就住在河边,出来捡干柴,看见了河的中间在不停的冒热气。
没有人知道这个挺个大肚子的瘦弱女人是如何把那个男孩救出来又拖回家的。看见男孩的父母,她就瘫软在地上,粗糙的棉裤上结满血红色的冰。
那个男孩就是方迪。
在我和方迪妈妈还有妹妹挤过的那个炕,一边是获救的方迪,一边是那个伟大的女人,和她留下的早产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妹妹。
方迪说,他年迈的父母不知道“报恩”两个字是怎么写,只是,从妹妹生下来,他们就坚定了一个信念。等她长大了就做方家的儿媳妇。不是为救方迪,妹妹也会健康的身体,还会有她亲亲的妈。
妹妹跟我同岁,还大我三个月。
蒙蒙,多年前,我在杂志上曾看到一句话,是,天空没有飞鸟飞过,因为我已飞过。
这是方迪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九
我离开了那个不能称之为伤心的城市。爱情没了,我还有友情。秦鳗不亏是我的死党。她说,蒙蒙,我们最好嫁一对兄弟俩,做关系最好的妯娌。
我慢慢的忘掉那份没从始至终都纯洁得要命的爱,快乐并夸张地尝试着一次又一次的恋爱。以至于最了解我的秦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误解为我真的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直到那天,我在机场里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却已经有着千创百孔的背影。我曾经是多么幸福的趴在那上面啊!
于是,我发疯似的在平滑的大理石地上飞快的跑。朝着相反的方向,丢了所有的行包。机场的行人纷纷停下来看我,他们一定真当我是疯子,因为我被眼泪迷了眼睛,像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
我跑累了,在机场的出口撞上来接我的秦鳗。抱住她就撕心裂肺的大哭,像妹妹的妈生她那会撕心裂肺的叫一样。
这么多年,第一次抱着秦鳗放纵的哭泣。
秦鳗知道,唯一能让我伤心欲绝的是什么,她轻轻的拍我的背,宝贝,忘记我们说过的吗,不是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的,爱上谁谁谁都不是谁的错。
十
机场的大哭把积压在我心底所有的感情和委屈都哭尽了。怎么会没有委屈?为什么非要是我和方迪?
并非是认命了,只是想过他曾经那么的爱我,我也那么的爱他,心里似乎就会暖和些了。对于我们,这些就足够了。
不是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的。
爱上谁谁谁都不是谁的错。
就让那份爱在心理地老天荒吧。如果当初我说的是我要海枯石烂,我要地老天荒,是不是我们真的可以海枯石烂了才会分开?
如果我还能再见到方迪,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情感从容地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天空没有飞鸟飞过,因为我已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