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赛第2期蚂蟥

    所以，他有了看日历的习惯。后来，又有了看钟的习惯。

    钟摆一左一右地晃着，他歪过头，钟摆又一上一下地跳着。他常常喜欢跟着钟摆做动作，比如说蹲下，起来，扩胸，伸颈等等。

    一天爷爷回来，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故作神秘状，这事居然成了他仅有的秘密。

    正巧热心的邻居送东西来了，这次是刘大妈，她见到狗儿就开心地说：“今天我家的母鸡生了几个蛋，我家吃不完就拿来给你爷孙俩吃了，狗儿快来拿去。”

    狗儿不好意思地拿着。

    “这不好意思啊。”爷爷说“平时拿你们的东西够多了。”

    刘大妈突然一声尖叫，喊道：“你腿上有一条蚂蟥，血都流出来了！”爷爷才觉察到自己被蚂蟥吸血了。

    狗儿惊住，装鸡蛋的篮子掉到了地上，摔破的几个鸡蛋把地面弄得个精湿。他疯也似的飞奔出去。

    “啊啊啊！蚂蟥是吸血鬼！”

    刘大妈惶恐地看看狗儿，又看看爷爷。

    爷爷愁眉紧锁，惴惴不安，想解释也无力了。

    天已全黑，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狗儿还没有回来，爷爷忧心如焚，担心他出事了，或者想不开。

    正当他撩起外衣出去找狗儿时，他悻悻地回来了。他一直躲在黑暗的屋后。

    爷爷欲言又止，默默地看着他。

    狗儿也不敢抬起头，好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他终于吞吞吐吐，战战兢兢地说：“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爷爷的眼睛泛起了泪花。

    因为上次吸血鬼的事情，狗儿和同桌王喜闹翻了。

    是这样的，一天放学狗儿开心地对他说：“你知道吗，蚂蟥的生命力很强，砍成几节都死不了。”

    他说：“我知道。”

    “他们就像我的爹妈。”

    “你傻呵，蚂蟥怎么能做你爹妈呢，它们是吸血鬼。”

    “什么？”狗儿瞪着眼睛，顿然火冒三丈，又满脸惊愕地停住了脚步。

    王喜继续向前走，扭过头说：“它们是吸血鬼。”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

    “它们不是！”狗儿不能忍受别人这样羞辱爹妈，冲上去一拳把王喜打倒在地，两人扭打起来。

    曾经两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如今形同陌路，王喜很快就找到了伙伴，而狗儿依然形单影只。两人虽然同桌，但早划上了三八线。王喜无法原谅他，他也羞于主动缄口不言。有时候狗儿见到他们几个有说有笑地走在放学的路上，心里倍感孤独，真想跑上去说：我们和好吧。但他始终无法放下自己的自尊心，对，所谓的自尊心。

    狗儿开始恨爷爷了，但仅是一种只能深藏于心的微微的恨意，爷爷这么爱自己，怎么能够说恨就恨呢。刚萌生时狗儿并不想对爷爷说话，但当爷爷问及自己时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种恨意只维持了几天便自然地烟消云散了，像一股袅袅炊烟般了无踪迹。

    没想到主动言和的是王喜，一个傍晚狗儿孤单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小桥时看到王喜正倚在桥栏心无旁逸，看着桥下淙淙的流水。

    狗儿想到了一种尴尬的场面，犹豫不安地默默走过，只希望王喜没有看到自己。

    然而经过王喜的背后时被他喊住了，说：“你走得可真慢，我等了你很久啦。”脸上竟露出了笑容。

    狗儿觉得这笑容能融化冰川，使春天变得更加妩媚。

    “你等我？很久了？”狗儿又惊又喜，使劲隐藏着内心的激动。

    “嗯。嗯，我们和好吧。”王喜说得是那么自然，让狗儿感觉自惭形秽。

    为什么不是自己先说呢，他才发现自己的肚量是如此小器。

    “好。”狗儿忙说，阵阵点头。

    “那个，我不知道你没了爹妈，我不应该那样说。”王喜也自觉羞赧。

    “没事啊，蚂蟥是吸血鬼本来就是事实嘛。”狗儿丝毫无介，也怪自己的无知和一时冲动。

    两人默默相视，会心地笑了。

    狗儿说：“天快要黑了，我们回去吧。”

    王喜搭着他的肩膀说：“走！”

    静夜，星星点灯。

    狗儿早已进入梦乡，时不时传来几声梦呓。爷爷却未能入眠，能够使他这样的也就只有狗儿了，除了他，爷爷了无牵挂，生无可恋。他忽而深深地咳了起来，但只能痛苦地抑制住，生怕惊扰了狗儿。他忧心忡忡，这些年来的辛苦，早已使自己体力透支，身体状况一落千丈。如果自己不在了，狗儿怎么办呢？他放不下他，却也深知自己日薄西山，元气将尽。他不觉皱起了眉头，闭目长叹。

    云凤是唯一的希望。

    云凤改嫁给了临村的小伙，生活依然一贫如洗。狗儿至今还不知道娘的消息，因为爷爷讳莫如深。当初云凤改嫁时就说，不要让狗儿知道我去了哪里，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不想再见到胜利的狗杂种。爷爷捶胸顿足，狗儿为何这么命苦，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娘，胜利又怎么会看上她，自己又怎么会生出胜利这样的孽种。到最后，他还是怪责到自己的头上。所以不管日子多苦，他也会咬紧牙关，把狗儿抚养成人。可是自己如今已奄奄一息了，深觉力不从心，狗儿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爷爷来到云凤的村子，如果不是因为狗儿，他是千万个不愿意再踏进这里一步。他站在篱笆墙外，看到云凤正在院中晾衣服。她拿起一件长裤，用力地甩了甩，利索地搭在竹竿上。

    “云凤！”爷爷喊了一声。

    云凤似乎听到到有人喊自己，扭过头一看，竟然是爷爷。她心里慌了，装作没看见继续她的活儿。

    “云凤！“爷爷又喊了一声，力量再也提不上来了，喊完便用力喘了几下粗气。

    云凤把衣服赶紧晾完就匆匆地跑进了屋子，门“叭”地一声狠狠地关上。

    “云凤！云凤！你听我说！”远距离的呼叫让他感到无比吃力。“你听我说啊！”良久，云凤才打开门说：“别嚎了！趁我男人今天不在就过来欺负我是吗？有什么屁话赶紧放，老娘还得忙活儿呢。”

    爷爷似乎看到了希望，语气变得急促起来：“赶紧回去看看你的狗儿吧。我快不行了，没有我狗儿怎么办呢？你就念在他是你的骨肉把他领回去行不？”

    “什么？领回去？你儿子当初扔下我和儿子逍遥快活时有没有想到我？当初他犯法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我？好在那时老娘还年轻，不愁没人要，否则我不就要守一辈子活寡？现在你说要将狗儿给我？你是觉得你儿子害得我不够惨又要让他儿子来害我吗？”

    “狗儿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当我没生过他！我看到他就想到你儿子，谁要谁拿去好了，眼睛反落得个干净！”

    “你”“死回去吧老头儿，别再打介主意了，现在想说给我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说完又狠狠地关上了门。

    爷爷一忽儿摊坐在地上，接着呼天抢地喊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娘，连娃也不要了！”

    可怜的狗儿呀！

    六月，暑气正浓，烈日当空，光芒热辣辣地射向人们的全身，让人难以忍受。爷爷和狗儿顶着酷暑在田间收获稻子。

    一撮撮稻穗错别有致地躺在只剩下稻根的的土地上，稻子饱满而金亮。爷爷有节奏地蹬着脱谷机，机筒飞速转动，狗儿跑动娇小的身躯把一束束稻穗递给爷爷，爷爷把它们放在机筒上，稻子便哗啦啦地脱离出来。狗儿戴着一顶又脏又旧近乎发黑的帽子穿梭于田间，像一个农村的小精灵，给了它勃发的生机和永无止息的生命。

    爷爷在这台机器上蹬了几十年，机子都反反复复地修葺了十几遍，它即将到达寿命的终止。人和机器都一样，是有寿命的，且都只有一次。但稻子不同，只要用心耕耘，便能永远地发芽、生长，最终瓜熟蒂落。只要土地还在，稻子还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命便永远也不会歇息。

    可是爷爷就要完成了他的使命，手上的稻穗被滚筒带离。

    滚筒停住，爷爷随而倒下。

    狗儿听到声响看到爷爷倒在地上，慌忙跑过去不停地拉动他的手臂哭喊：“爷爷！爷爷！”

    爷爷微微睁开眼睛，气息有进无出地对狗儿说：“答应爷爷，要像蚂蟥一样，坚强地，活下去。”

    狗儿急点头，能做的也只有点头了。

    爷爷慢慢把眼睛闭上，头歪向一边。狗儿不知所措，哭着大声喊：“爷爷！爷爷！醒醒，我带你去看医生！”

    他背起了爷爷，爷爷显然已经老了，加上这些年来辛苦，变得枯轻。狗儿把他艰难地背在背上，边走边喊：“爷爷，你会像蚂蟥一样，不会死的。”

    同在田间劳作的人闻声纷纷跑来，携手把爷爷抬到路边，弄来一辆车子把爷爷送走。有人说，爷爷已经不行了。狗儿大哭起来：“爷爷！爷爷，我要爷爷！我答应你，像蚂蟥一样，坚强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