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姓何，名首先。

    父亲出生那年，逢天大吉，又遇日本鬼子投降，爷爷在做着过新生活的梦里去世了。苦命的奶奶带着年幼的父亲，在人民解放军隆隆的炮声中，迎来了新中国。所以父亲永远地唱会了他唯一会唱的那首歌，那首歌到现在他还唱得十分熟悉：

    太阳最红

    毛**最亲

    你的光辉思想

    永远照我心

    父亲唱歌的时候声音很小，两眼总望着屋前那棵白桦树。白桦树下，新逝的奶奶的坟墓已长满了青青的麦苗状的小草，那是一种野生的嚼起来又苦又涩的小草。父亲说，解放前奶奶常用它作食物，所以到现在她也忘不了。父亲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里便如有了些沙，红红的。

    父亲哼歌时，有时便传来了小弟放收录机的声音，那是屠洪刚在唱：

    太阳最红

    毛**最亲

    你的光辉思想

    永远照我心

    还有摇滚乐的声音。父亲听到，如遇蜂蜇，急忙离那声音远远的，象一个年老的怕动的老人遇上了一个不省事的疯狂的孩童。

    爷爷离世得早，父亲在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很多的事情。耕田种地，编织打点，打石磨料，修房造屋，无所不会。父亲在十三岁的时候，便自己编背筐，一个人背到五十多公里外的集镇去卖，来供父亲的两个弟弟上学了。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常给我们讲起这些，而我们总有些不相信。我们总爱问，为什么我们每周背十斤大米到十里外的学校去读书都那么累呢？若干年后，父亲的儿媳妇戏谑地把父亲称作“杂匠”（含有杂酱面的“杂酱”的意思），这样便足以能体现父亲的多专多能了。

    父亲很有志气。

    农业合作社的时候，父亲借了两百多元买了个手摇的压面机，出工之余给人做面，赚些零花钱。后来父亲又承包了社里的加工房，凭父亲的技术和人缘，很快便包揽了周围几个村的生意。后来便招来了社里人的嫉妒。有一天，正当白花花的面板子在机器上滚动的时候，一伙社里的好事之徒就爬上了加工房的房顶开始蹬瓦，看着又黑又脏的瓦灰裹进白白的面粉里，母亲气得直哭。我和哥哥捏着小瓦块，看着拆抬机器的社里人，咬紧了牙齿。

    父亲却没有流泪。社里人拆机器的第二天，父亲便请人在三十多里外一个小村庄买了一批旧机器。社里人拆机器的第四天，在我们家自修的加工房里，柴油机的声音又“嗒嗒嗒”地响起来了。

    如今，父亲在加工房里装了电，又买了很多新的机器，生意比从前承包时更兴隆了。想起原来我和哥哥捡瓦块砸社里人的举动，可算是改革开放的“护航者”了。

    父亲也打牌、打麻将。我们几弟兄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父亲很喜欢跟我们打牌。而他总是糊里糊涂的和牌，有时多拿一个，有时又少拿一个，让我们几弟兄直提意见。打牌的时候，哥哥总是想赌点东西意思意思，而父亲坚决不准。哥哥偶尔也提到某某人在深圳打工一年挣了几千，干脆把机器卖了出去打工的事，父亲也总是不置可否。

    父亲很爱他的几个儿女。现在，儿女们都已长大成人了。父亲也很心满意足。每天下得班来，父亲总要喝上两口，喝得高兴起来，父亲便又小声地哼唱起来，那是刚买的川剧磁带中的段子：

    想当年

    金戈铁马

    看如今

    意气风发

    唱声中，我们仿佛看见了父亲那颗饱经风霜的心，在阳光里尽情地沐浴；在我们几个儿女的心上尽情地抚慰；在同样辛劳的母亲心上呓语。我们仿佛看见了一只鸟，一只勤劳的精卫鸟，在一个贫瘠的山区盘旋，他正把大山的沉重一嘴一嘴地，衔到海里去。

    父亲，祝你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