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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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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帅当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他一直滑到底,下面是一扇门。笑声就是从门后发出来的,只不过这时笑声已变成了令人心跳的呻吟声。

    楚留香考虑着,终于没有推开这扇门。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些事,他是死也不肯做的。

    他再向左移动,又找着另一扇门。

    这扇门后没有声音,他试探着,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门后立刻响起了人语声:“请进来呀。”

    声音妖媚而诱惑,简直令人无法拒绝。

    楚留香看不到这扇门后有些什么,也猜不出她是什么人?有多少人?也许他一定进这屋子,就永远不会活着走出来。

    但他还是走了进去。

    判断虽只是刹那间的事,但其决定却往往会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

    屋子里的香气更浓,浓得几乎可以令人溶化。

    楚留香一定进门,就有一个人投入他的怀抱。

    一个女人,赤裸裸的女人。

    她的皮肤光滑而柔腻,她的胸膛紧挺。

    她整个人热得就像是一团火。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女人,黑暗

    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抵抗这种可怕的诱惑,楚留香的本能似也有反应

    女人吃吃的笑着,探索着他的反应,用甜得发腻的声音笑道:“你还年轻,我已有很久没有接到过年轻人了,到这里来的,几乎全是老头子又脏又臭的老头子”

    她紧紧的缠着楚留香,就像是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她的需要竟如此热烈,几乎连楚留香都觉得吃惊了,这女人简直已不像是人,像是一只思春的母狼。

    她的手几乎比男人还粗野,喘息着道:“来呀你已经来了,还等什么?”

    这匹母狼仿佛已饥渴了很久很久,一得到猎物,无法忍耐,恨不得立刻就将她的猎物撕裂!

    她简直已疯狂。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

    这样的女人,他还没有遇到过,他也并不是不想尝试。

    只可惜现在却不是时候。

    女人呻吟着,道:“求求你,莫要再逗我好不好?我”

    楚留香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道:“我至少应该先知道你是谁?”

    女人道:“我没有姓,也没有名字,你只要知道我是个女人就够了——在这里的女人,反正全部都是一样的。”

    楚留香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人像是吃了一惊,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不知道!”

    女人道:“你你既然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楚留香还没有回答,她又缠了上来,腻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怎么来的,只要你是个男人——只要你能证明自已是个男人,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楚留香道:“若是我不愿证明呢?”

    女人长长吐出口气,道:“那么你就得死!”

    楚留香知道这并不是威胁,一个人到了这里,本就随时随地都可能死,而且死得很快。

    他若想安全,若想探听这里的秘密,就得先征服这女人。

    要征服这种女人,只有一种法子。

    楚留香却想用另一种法子。

    他突然出手,捏佐了她致命的穴道,沉声道:“我若死,你就得先死,你若想活着,最好先想法子让我活着。”

    女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了,道:“死?你以为我怕死?”

    楚留香道:“嘴里说不怕死的人很多,但真不怕死的人我还未见过。”

    女人笑道:“那么你现在就见到了。”

    楚留香道:“我也可以让你比死更痛苦。”

    女人道:“痛苦?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样的痛苦能折磨我?”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女人又道:“你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吓不到我的,因为我根本已不是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只要你帮裁忙,我也会帮你的忙,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女人道:“我只要男人,只要你!”

    要征服这种女人,只有一种法子,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无论多大的浪潮,都会过去的,来得着快,去得也快。

    现在,浪已过去。

    她躺在那里,整个人都已崩溃。

    她活着,也许就为了要这片刻的欢愉。

    一个人若只为了片刻的欢乐才活着,这悲痛又是多么深邃。

    楚留香忽然觉得他比自己所遇到的任何女人都可怜,都值得同情。

    因为她的生命已完全没有意义,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过去是一片黑暗,前程更黑暗。

    她活着,就是在等死。

    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只要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也带你出去。”

    女人道:“你不必。”

    楚留香道:“你难道想在这里过一辈子?”

    女人道:“是。”

    楚留香柔声道:“你也许已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了,人间并不是如此黑暗的,那里不但有光明,也有欢乐。”

    女人道:“我不要,什么都不要,我喜欢黑暗。”

    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同样的声音,永远是那么甜、那么媚。

    一个人竟会用这样的声音说出这种话,简直是谁都无法想象的事。

    她竟似已完全没有情感,接着又道:“我要的,你已给了我,你要的是什么?”

    楚留香道:“我我想问你几件事。”

    女人道:“你不必问我是谁,我根本不是人,只不过是妓女;只要是到了这里的人,都可以来找我,我都欢迎。”

    这窄小的、黑暗的房子,就是她的全部生命,全部世界。

    在这里没有年,没有月,也分不出日夜。

    她只能永远在黑暗中等着,赤裸裸的等着,等到她死。

    这种生活简直不是人道的生活,简直没有人能够忍受。

    但勉却在忍受着。

    像这种生活无论谁只要忍受一天,都会发疯,都会变成野兽,贪婪的野兽。所以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是可以原谅的。

    楚留香忽然悄悄下了床,穿好了衣裳。

    她也没有挽留,只是问了旬,你要走了?”

    楚留香道:“我不能不走。”

    女人道:“到哪里去?”

    楚留香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我还不知道到哪里去。”

    女人道:“你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不知道。”

    女人道:“既然不知道,你根本就连一步都不能走,也许你只要走出这屋子,就得死!”

    楚留香淡然接道:“也许但我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女人道:“你为什么不要我帮你的忙?”

    楚留香沉默着,只因他不忍。他既不忍说,也不忍再要她做任何事,更不忍再利用她。

    现在他已有了种负罪的感觉。

    若有人能忍心利用她这样的可怜人,那罪恶简直不可饶恕。

    沉默了很久,楚留香才叹息着,道:“无论如何,只要我能活着出去,我还是会来带你走。”

    女人也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你是个好人。”

    她声音里竟忽然有了感情,接着又道:“无论你想到哪里去,我都可以跟你去。”

    楚留香说道:“你不必只要跟着我,就会有危险。”

    女人笑了笑,道:“危险?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危险?”

    楚留香道:“可是我”

    女人接口说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几乎从没有做过一件我自己愿意做的事,你至少应该给个机会给我。”

    世上虽没有永恒的黑暗,却也没有永恒的光明,所以人间总是有很多悲惨的故事,产生了许许多多哀艳的诗赋、凄凉的歌曲

    但无论多凄凉哀艳的诗歌,都比不上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这句实在太令人心酸。

    “我几乎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我自已愿意做的事”

    也许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这句话里所含蕴的悲痛是多么深邃,因为也很少有人会遭遇到如此悲惨的命运。

    何况,人们总觉得只有自己的悲哀才是真实的,根本就不愿去体会别人的痛苦。

    楚留香却很了解。

    他不但懂得如何去分享别人的成功与快乐,也很能了解别人的不幸,他一心想将某些人过剩的快乐分些给另一些太不幸的人。

    所以他流浪、拼命管闲事,甚至不借去偷、去抢。

    所以他才是楚留香——独一无二,无可比拟的“盗帅”楚留香。盗贼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

    若没有这种悲天悯人的心肠,他又怎会有如此多姿多采,辉煌丰富的一生?

    那么,后人也就不会听到他这么多惊险刺激,可歌可泣的故事。

    黑暗。

    这地方的黑暗似已接近永恒。

    楚留香被她拉着手,默默的向前走,心里还带着歉疚和伤感!“我没有名字我只不过是个工具,你若一定要问,不妨就叫我'东三娘'吧,因为我住的是第三间屋子。”

    无论多卑贱的人,都有个名字,有时甚至连猫狗都有名字.

    为什么她没有?

    “你要我带你到哪里去,逃出去?”

    当然不是。

    “也许你要去找蝙蝠公子?”

    也不是。

    “我先要去救我的朋友。”

    朋友永远第一,朋友的事永远最要紧。有些人甚至会认为,楚留香也是为别人活着的。

    可是他愿意,他只做他愿意做的事。

    从没有人能勉强他——以后他若遇到不幸时,只要想起现在握住他手的女人,他就会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她就算不能逃出去,为什么没有勇气死呢?”

    也许会有人问这话。

    但楚留香却知道,死,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尤其是当一个人被痛苦折磨得太久时,反而不会死了。

    因为他们连勇气都已被折磨得麻木,也太疲倦了,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疲倦得连死都懒得去死。

    “我知道那边有间牢狱,却不知你朋友是不是被关到那里去了,说不定他们已经遭了毒手。”

    这正是楚留香想都不敢想的事。

    “这地方有三层,我们现在是在最下面一层。”

    她的确是活在地狱中的地狱里。

    “下面这一层有东,西,南三排屋子,中间是厅,有时我们也会到厅里去陪人喝酒。”

    楚留香忽然想起了他以前去过的妓院。

    那种地方通常也有个大厅,姑娘们就住在四面的小屋子里,等着,等着人用金钱来换取她们的青春。

    比起这地方的人来,她们也许要比较幸运些.

    但又能幸运多少呢?

    又有谁真正愿意做这种事?

    又有谁能看到她们脂粉下的泪痕?

    在这种地方做久了,岂非也会变得同样麻木,同样疲倦。

    她们当然也想逃,但又能逃到哪里去?

    “上面那两层,我只去过一两次,幸好牢狱就在下面这一层,我们出门后,沿着墙向右走,再走到后面,就到了。”

    听来这只不过是很短的一段路,但现在,楚留香部觉得这段路简直就好像永远边走不到头似的。

    无论走多远,都是同样的黑暗。

    他简直就像是从未移动过。

    “在这屋里,我们还可说话,但一走出门就绝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来,这里到处部是要命的埋伏,走得慢些,总比永远走不到好。”

    在屋里,她已将这些话全都说出来了。

    现在,她只是静静的往前走,走得很慢。

    楚留香已能感觉到她的手心渐渐发湿,正在流着冷汗。

    他自己似也感觉到有种不样的警兆!

    就在这时,东三娘的脚也停下,手握得更紧。

    楚留香虽然什么都瞧不见,却己感觉到有人来了。

    来的有两个人。

    两个人走路虽然都很小心,但还是带着很轻微的脚步声。

    蝙蝠岛上的人,当然绝不会人人都是轻功高手,但是这两个人发觉了他们,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楚留香背贴着石壁,连呼吸都已停止。

    这两人侵慢的走了过来,仿佛是在巡逻,又仿佛是在搜索!

    只有一线光,他们就立刻会发觉楚留香距离他们还不到两尺。

    但在蝙蝠岛上,绝不许有一线光,无论任何人,都绝不允许带任何一种可以引火的东西上岸。

    就连吃的东西,也都是冷食,因为只要有火,就有光。

    “要绝对黑暗!”

    这就是蝙蝠公子的命令。

    这命令一向执行得很严格,很有效!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楚留香却忽然听到说话的声音。把又没

    原来他身旁就是扇门,声音就是从门里发出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这扇门已开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还拉住我干什么?是不是还想问我要这鼻烟壶?”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软语央求,道:“只要你把它给我,我什么都给你。”

    男人淡淡道:“你本就已将什么都给我了。”

    女人的声音更软,道:“可是,你下次来”

    男人冷笑道:“下次?你怎知我下次还会来找你?这地方的女人又只你一个人!”

    女人不说话了,这件事似已结束。

    男人忽又道:“你又不吸鼻烟,为什么一定要这鼻烟壶?”

    女人轻轻道:“我喜欢它我喜欢那上面刻的图画。”

    男人笑了,道:“你看得到么?”

    女人道:“可是我却能摸得出,我知道上面刻的是山水,就好像我家那边的山和水一样,我摸着它时,就好像又回到了家”

    她的声音轻得就像是梦议,忽然拉住男人,哀求着道:“求求你,把它给我吧,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死人,但摸着它的时候,我就像是又活了摸着它时,我就好像觉得什么痛苦都可以忍受,我从来也没有这么样喜欢过一样东西,求求你给我吧,你下次来,我一定”

    这些话就正如东三娘说的同样令人心酸。

    楚留香几乎忍不住要替她求他了。

    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拍”的一声清脆的掌声。她的人已被打得跌倒。

    那男人却冷笑道:“你的手还是留着摸男人吧,凭你这样的贱货,配问我要”

    东三娘突然甩脱楚留香的手,向这人扑了过去i

    愤怒!只有愤怒才能令人自麻木中清醒,只有愤怒才能令人不顾一切。

    东三娘扑上去时,已不顾一切!她觉得那男人的耳光就像是掴在她自己脸上一样!

    那男人显然做梦也末想到旁边有人扑过来,忍不住惊呼一声“叮”的,一样东西跌在地上,显然就是那鼻烟壶。

    本来在巡逻的两个人,一听到人声,就停了下来,始终静静的站在一旁,听到这一声惊呼,也立刻扑过来!也许就在这刹那间,所有的埋伏都要被引发!

    也许楚留香立刻也要落入“蝙蝠”的掌握,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计划眼看就己将全都毁了。

    就毁在一只小小的鼻烟壶上!

    楚留香为了要到这里,不知经过多少苦难,付出多少代价,此刻却为了一只鼻姻壶而被牺牲。

    若有人知道他的遭遇,一定会为他扼腕叹息,甚至放声一哭。

    但他自己却并没有抱怨。因为他知道这并不是为了一只鼻烟壶,而是为了人的尊严。

    为了维护人类的尊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甚至要他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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