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阿鸾回来了,她急躁地直头向纪广杰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你是跟李凤杰勾结,故意搅闹我们这里吗?”
纪广杰摆手说:“姑娘你说这话,实在是冤枉我。假若我真与他相识,存心搅闹,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你们对付的了,何必我还搀在里头?”
鸾姑娘忿忿要跟纪广杰吵嘴,却被鲁志中把她劝回里院。
这里纪广杰就叹息了一声,向葛志强说:“刚才我已听朋友对我说了,那李凤杰确实是蜀中龙的弟子。此人是文武全才,本来应当跟他交个朋友,但现在为你们诸位的事情,我已与他结下嫌隙,一二日来说不得要与他宝剑决一生死了!”说完了,回到他住的房中,非常闷闷不乐,却又兴奋得睡不著觉。
到了三更以后,镖店已闭上了大门,慌乱了半天的那些伙计们全都歇睡去了。纪广杰侧耳向屋外去听,还有不断地轻轻脚步声,并且房上的瓦也似乎微微地响。
纪广杰又觉得很好笑,提著宝剑开门出屋就听房上有女子的声音问:“谁?”
纪广杰笑着答说:“是我。”
房上的阿鸾没有言语,踏著瓦往后院房上去了。
纪广杰四下去看,各屋中已都熄灭了灯光,他便蹿上房去,一点声音也没有。然后,他将宝剑就放在瓦房上,慢慢地弯著腰也向后院走去。
此时,阿鸾已由房上跳在后院平地上,她提著刀又在后院中走了几个圈子,便像是很疲倦似地,进到西边一间有灯光的屋中去了。
纪广杰也跳下房来,压著脚步声音,走到西房的窗前。闭著气待了一会,然后用指甲沾点口液,轻轻地将窗纸刮破了一个小窟窿,同里一望。就见那阿鸾姑娘正在解上身的钮扣,仿佛要换衣裳,或是要就寝似地,纪广杰就蓦然拉门而入。
阿鸾惊得“啊”了一声,立刻将刀抡起。
纪广杰却摆手说:“姑娘别急,我来是为跟你说几句话!”
阿鸾的脸色立刻现出一阵绯红,由红又转为紫色,瞪著眼睛忿忿地说:“黑天半夜,你到我屋中来,是有甚么事情?”
纪广杰微笑着说:“刚才我确实见著了李凤杰。我们两人约定地点,明天比武。姑娘你若想去,明天我可以领著姑娘去看一看,但不可叫别人知道!”
阿鸾一听,立刻就焦急地问说:“你们明天是在甚么地方比武!到时我也去!”
纪广杰摆手说:“请姑娘小声说话!方才我见著李凤杰,他非常讥笑我们,说昆仑仗著人多,与他为敌,其实是不中用。”
阿鸾说:“人多倒手乱了,所以几次都是他占胜。明天的事,到时你也不用去了,你把约定的地点告诉我,我独自去与他争斗好了。”
纪广杰微笑着,说:“那如何能成?他约定的是与我交手比武,姑娘若去了,他一定不肯交战,就设法逃走,以后再找他可就难了。明天这样,请姑娘于清晨骑著马到灞桥,我们在那里见面,然后,同去找李凤杰。到时姑娘先看我们二人比剑,不可上前帮助,以免又被他耻笑。如果我的力量实在不行,那姑娘再上前去拿他。”说到这里,微笑着,拿他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阿鸾。
阿鸾就点了点头,说:“明天清早在灞桥准见,你去吧!”
纪广杰微笑着,又嘱咐阿鸾别叫旁人知道,他就转身出屋,身后的阿鸾就将房门闭上了。
纪广杰飞身上房,踏著瓦走到前院,拿了宝剑,然后跳下房去,进屋关门就寝了。但他脑里总是痴想着阿鸾,觉得真是世间罕有的美人,江湖难寻的侠女。
到了次日,一清早纪广杰起来了,就见阿鸾已然牵马带刀出门去了。纪广杰暗暗微笑,他却从容不迫地更换衣裳,又吩咐镖店的伙计赶紧到各处,将昨天黏贴的那悬赏捉拿李凤杰的帖子全都撕了去。
少时葛志强来到这屋中,就说:“计算日子,我们请的那些人都快来到了。今天汉中府就许有人来,如若李凤杰逃往外省,我们也要找了他去。且请纪兄弟在我们这里多住些日,帮我们办完了这件事情,以后我们昆仑派的人都得说你是位好朋友!”
纪广杰点头说:“我一定帮你们了结这件事,今天我还要出城寻那李凤杰夫呢!”
葛志强出屋之后,纪广杰就命人备马。随后他携带宝剑,就出了镖店,往东走,策马出了长安东门,便放辔快行。
这虽然是早晨,但天气十分炎热,纪广杰走得太急,及至来到灞桥,他已满头是汗。扬目前望,就见河边柳荫影里系著一匹红马,那阿鸾穿著白绸小衫,葱心绿色的绸裤,正站在树下向他高高地举著鞭子。
纪广杰微笑着催马来到近前,那阿鸾已解下马来,跨上了蹬。纪广杰就说:“天太热,咱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好不好?”
阿鸾说:“歇甚么?赶了去捉住李凤杰,然后再回长安去歇著不迟!”说时她已骑上了马,挥鞭过桥走去。
纪广杰也只得策马跟著过了灞桥,他在阿鸾的马后就说:“不过,今天咱们见了李凤杰,也得在下午。就是见了面立时就能取胜,我想今天也赶不回来了。”
阿鸾问说:“你们约的是甚么地方?”
纪广杰说:“在潼关,离此二百七十多里。”
阿鸾冷笑说:“那还算远?快走!”
说时纵马飞似地驰去。
纪广杰就在后面紧紧跟随,手摇著丝鞭,眼睛瞧着阿鸾那俊俏的背影,虽然直流汗,但他竟忘了天气的炎热。心中发著一种幻想,就是想着:看昆仑派的那些人对我都非常敬重,这姑娘大概还没有订亲,我若跟鲁志中、葛志强等人一提说,他们一定肯为我做媒。
我是龙门侠的嫡孙,家世不低,鲍老拳师还能不乐意吗?将来我们结成良缘,一同去走江湖,那时谁不羡慕我们这一对英雄情侣。心里越想越高兴,就紧紧催马。
赶过了阿鸾的马头,他就回首笑着说:“姑娘的武艺真是高强,我想老拳师传授武艺之时一定有点偏心。不然如何姑娘的武艺反倒比那些师叔们还好?我有许多朋友,他们不相信现今江湖上还有女侠,将来我要请姑娘同我去见见他们,叫他们惊讶一下。”又说:“姑娘的武艺真是使我钦佩。我今天请姑娘一人帮助我,胜似请长安所有的那些会武艺的人帮助我。”
阿鸾姑娘禁不住纪广杰连说好话,她便也辗然微笑,娇声儿说:“我看你的武艺也实在不错,怪不得你走江湖不久,就这样有名呢!”说话时,她芳颊上禁不住飞上了一层红晕,但忽然她又似想起了甚么事情,便将脸色一变,急躁地挥鞭说:“快走!快走!先不要说闲话!”
此时纪广杰的精神更为兴奋,他的马在前,阿鸾的马在后,双骑荡起烟尘,在这火一般的日光之下向东紧紧前行。
因为天热,而且将近中午,所以路上的行人车马很少,眼前已将到了渭南县。
忽然纪广杰一眼看见,在前面不远有一骑白马,马上一个青衣人时时回首向后面来望,正是那李凤杰,他的头上是用一块青布包著。
纪广杰立刻挥鞭紧追,大喊:“好,不用到潼关,竟在此相遇,早点决雌雄早完事!”
阿鸾也在后紧追,并锐声喊叫道:“李凤杰!休叫他逃走了!”
纪广杰回首急急嘱咐说:“姑娘千万要忍些气,等我与他交手完了,姑娘再上前,不然必又被他所笑!”
此时前面的李凤杰已将马勒住了,回身来望。等到纪广杰、阿鸾这两匹马一到临近,他就偏身下来,随手抽剑,迎上几步来,笑道:“纪广杰,你一个人就不能走路吗?一个人就不敢比武吗?”
纪广杰气得脸红,说:“这位姑娘并不帮助我,人家不过是前来看一看。”说话时他早已由马上击剑在手,一偏腿越下马来,腾步奔前,宝剑由下往上绕了个反花,恶狠狠地向李凤杰当心去刺。
李凤杰后撤步倒剑“当”的一声就将对方的剑磕开,趁势斜身进步,宝剑直向纪广杰砍了,纪广杰用剑去迎,又是“当”的一声,二剑相击,震人的心魄。
那边鲍阿鸾也忍耐不住,急忙下马抽刀飞奔过来。
李凤杰连退几步,纪广杰舞剑直追,鲍阿鸾也抡刀扑上去。
李凤杰的一口宝剑敌住了阿鸾猛扑恶砍的刀和纪广杰狂撩疾刺的剑,寒光往返,健体翻腾。
交战又二十回合,忽然李凤杰觉得右胁一痛,他忍不住“呀”的一声,转身向东就跑,他那匹马也跟著跑了去了。
阿鸾大喊道:“恶贼!你休逃!”舞刀去追,却被纪广杰将她的左臂揪住,说:“我已将他刺伤了,伤得他很重,放他走吧!不然我们二人就是将他一人捉住,也算不得甚么英雄!”
阿鸾抡刀跺脚说:“你别拉著我!”她推开了纪广杰就向前去追。
此时李凤杰已抓住了马匹向东飞奔去了。
这里阿鸾也上了马,抡刀紧紧追赶,纪广杰也催马相随。
又追下了三十余里,前面李凤杰的马就跑远了,已看不见了踪影。
阿鸾也勒马不住地喘息,纪广杰收住了宝剑,走上前说:“这还不算洗了昆仑这些日所受的耻辱吗?我敢保李凤杰走不出潼关一定就得堕马惨死,姑娘,咱们回去吧!”
鲍阿鸾仍以气没有出尽,她在马上收了钢刀,又回头看了看纪广杰,就说:“你先走,我不愿意跟你一同回去。”
纪广杰笑了笑说:“这是甚么缘故?姑娘,我们走在江湖上却讲不得甚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了!”
鲍阿鸾手摸著刀柄,瞪了纪广杰一下,怨声说:“你不是好人!”
纪广杰却笑说:“我并没有甚么不好,只是我爱慕姑娘!”
鲍阿鸾拨马就走,纪广杰也跟随过去。
当时两匹马又像飞龙似地向西疾奔。
阿鸾在前,连头也不回,纪广杰却在后面说:“姑娘不要生我的气,我今年二十五岁,尚未娶妻。我真爱慕姑娘你的武艺高强,人物俊俏,姑娘”
阿鸾却像没有听见似地,只是鞭著马疾走。不到下午三点钟,她就回到了长安城内利顺镖店。
才到门首就见那里停著几辆车拴著几匹马,有一人在门前张手高呼说:“姑娘回来了,快下马,快下马!你爷爷来啦!”说话的却是他师叔独眼先锋蒋志耀。
阿鸾一听她祖父来了,立刻她又惊又喜,跳下马来就往里跑,问道:“我爷爷在哪儿啦?”一眼看见西屋的竹帘高挑,她的爷爷鲍老拳师正跟徒弟们说话。
那葛志强、鲁志中、赵志龙、袁志侠全都在旁边敬听。
阿鸾进门去就叫了声:“爷爷,这么热的天,您怎么也来了?”
鲍老拳师这时是光著膀子,七十多岁的身体像石头那般结实。
赵志龙拿著一柄鹅毛大扇,替他师父不住地扇著,扇得老拳师的银鬓飘动。老拳师本来说话时是十分生气,一见孙女进屋他才有了点笑容,就说:“阿鸾,你看看,现在咱们昆仑派被人给欺负成甚么样子了?我收了三十多个徒弟,保了四十多年的镖,哪遇见过这样的事?长安城这样大地方,你葛师叔、鲁师叔全都在这里,却叫一个小小李凤杰横行!”
阿鸾说:“爷爷也别生气了,李凤杰刚才已被我们杀伤了。”
葛志强赶紧问:“在甚么地方把他杀伤的?”
阿鸾就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葛志强、赵志龙等人全都称快,鲍老拳师却冷笑说:“咱们羞死人了,人家欺负了昆仑派,却叫龙门侠的孙子替咱们出气!”
阿鸾摇头说:“不是,是我与李凤杰刀对剑争战时,纪广杰才趁势将李凤杰刺伤,光凭纪广杰一人他也没有甚么大本事。”又说:“李凤杰的前胸受伤很重,他骑著马逃跑了,大概他走不出潼关,就得死了!”
鲍老拳师却叹息道:“可是,咱们又结下了一个仇家!”
鲁志中又问:“纪广杰往哪里去了!”
阿鸾:“他大概随后就来!”
鲍老拳师便把一件土黄色的汗衫穿上,又对阿鸾说:“本来我已有二十年没出门了,可是自你走后,我不知为甚么,总是放心不下,所以你蒋师叔回去一找我,我就随他出来。路过汉中时,我连城门也没进,赶路过了秦岭,才又遇见你师叔袁志侠,我才略略知道这里的事情,就连夜赶来了。”
阿鸾问说:“爷爷您吃过午饭了吗?我可连早饭还没吃呢!”
正在说著,纪广杰也回来了。
鲍老拳师起身相迎,说:“纪贤侄,幸亏有你帮助,不然我这些徒子徒孙就全完了,我来向你道谢。”
纪广杰十分恭谨,打躬说:“老前辈太客气了,这句话我实不敢当!”
他因为口渴,进屋来与鲍老拳师说了几向话,就赶紧找水喝。
葛志强晓得他跟阿鸾全都没吃饭,便叫厨房赶快预备菜饭,并先摆上酒来,连老拳师、阿僻,一同入座饮酒。
纪广杰就把昨晚与李凤杰怎么订约比武,今天在渭南怎样战斗,以及自己怎样用剑刺了李凤杰,全都说完了。只是他不说阿鸾,是昨晚自己约了她,却说是今晨在东门外巧遇的。
鲍老拳师见这位少年英雄侃侃而谈,他也不由豪兴倍发,大杯地饮酒,大声地谈话。且到吃完了,这老拳师命孙女回到里院休息,他与纪广杰仍然越谈越高兴。
当日城中又有许多镖头拳师,都来到这里拜谒鲍昆仑,一时利顺镖店里又特别的热闹了。
到了晚间,鲍老拳师是与纪广杰在一间屋子歇宿。老少两位豪杰谈了许多话,谈龙门侠,谈蜀中龙,谈鲍老拳师生平得意之事。又谈起纪广杰家庭状况,以及他此番出来,纵横河南,打高庆贵、败铁臂猴、三上中岳嵩山,金脸菩萨太无禅师都还避不敢和他比武等事。
以菜以酒,直谈到三更以后,方才睡去。这一夜也十分安静。
到了次日清晨,鲍老拳师就带著孙女在院中打拳舞刀。
纪广杰也显露他祖父的秘传,走了几趟惊人的剑法。
鲍老拳师看见,不禁点头赞叹,说:“到底是纯真的内家武功,比我们昆仑派强得多了!”
当日他就私下召集了葛志强、鲁志中等人谈将阿鸾许配给纪广杰为妻之事,并命鲁志中向纪广杰说。
午饭时,鲁志中特地将纪广杰送到酒楼上,对纪广杰一提说,纪广杰一听,这真是求之不得的事,立刻他十分欢喜,就要下订礼。
鲁志中却说:“你既愿意俯就,那我就回去禀告老师父。老师父在长安不能长住,也许他就叫你们把喜事快办了,他好安心走开这里。”
于是鲁志中就回到镖店里对老拳师一说,老拳师点一点头,并没说甚么。
等到鲁志中出屋以后,鲍老拳师却走到里院,进到孙女所住的房。
这时鲍阿鸾才睡过午觉,正在对镜理妆,一见老拳师进屋来,她就回头微笑着说:“爷爷,你瞧天多热,你没有歇会吗?”
鲍老拳师微笑着摇摇头,说:“我不大觉著热,也不倦。我二十年没出门,如今一出门,仿佛我又年轻了。”说时在一张凳坐下,摸了摸似雪的白须,然后微笑着道:“阿鸾,我来告诉你一桩喜事!”
阿鸾吃了一惊,从镜中看见她祖父满面笑色,真是自从自己记得事情以来,这位老人家也没像今天这样喜欢过。
只听他祖父说:“你走的时候,我对你说过,这次叫你出来,第一是为得些阅历,第二是叫你寻个好女婿。你也二十多岁了,不应再耽误青春,我现在看纪广杰那小伙子很好,我打算把你许配给他”
阿鸾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阵难过,一阵说不出来的幽怨,眼泪竟滴滴地落下来。刚要摇头表示反对。
只听她祖父叹了一口气,又说:“有许多话我也只能对你来说。我年纪老了,你父亲和你那些师叔们的本领全都不成,历年来咱们得罪的江湖人实在不少;现在武当派的传人又都出世,你看那李凤杰的剑法是多么高强!假若这回没有纪广杰,咱们昆仑派就算完了。再说,我又听说十年前的阆中侠又要重到汉中斗咱们昆仑派,咱们若不找个本领高强的人帮助,倘或一朝我死了,你父亲、你叔父,和你那些师叔们全都要受人的欺负。纪广杰他是龙门侠的嫡孙,文武全才,家底也过得去;他那年岁和人品也跟你配得上,所以我才想到把你许配他。从今以后,咱们昆仑鲍家有了这位英雄女婿,便谁也不怕了。”
老拳师说话的声音有些哀婉,睁著一双可怜的老眼去看他的孙女。
阿鸾哭了半天,她心中的难过之事,几次想说都没有说出来。结果,她是拭著眼泪点了点头。
鲍老拳师一看孙女首肯了,他就露出笑容,说:“好孩子,你真叫我省心。我现在已七十多岁了,办完了你这件事,我一辈子的事就算全都办完了,就是现在倒头咽气,我也放心了!”说毕,老拳师便站起身来出屋。
当日晚间,镖店里又开了盛筵,纪广杰就下了订礼。从此纪广杰就作了昆仑派的乘龙快婿,只等候秋凉后与阿鸾姑娘成亲。
纪广杰此时是高兴极了,终日在城内外各处携剑策马、邀游、聚宴。
远近已无人不知这位龙门侠嫡孙、鲍昆仑贵婿的英俊少年,镖头拳师们全部争著来巴结他。但是鲍阿鸾姑娘的性情却与往日大变,往日她是活泼泼的,每天要骑马走到街上,但自从她与纪广杰订婚之后,她就很少出门。
鲍老拳师们和万志强等人还以为姑娘是怕羞,是守礼,并不大介意。
可是葛志强的儿媳程玉娥和在内宅供役的女仆,她们却时常见阿鸾独自在屋中愁坐,或垂泪,她们既都不敢把这事对别人去说,也都猜不透阿鸾的心里到底是有甚么难过的事情。
一连过了十多天,天气更炎热了。苗志英的灵柩已经下葬,葛少刚和金志勇等人的伤势虽都尚未痊愈,但是不至于再有生命危险。
在这些日之内又来了常志高、陈志俊、郑志彪、杨志谨,加上刘志远、鲁志中、葛志强这些人,一共是十多个昆仑派的门徒。
阿鸾的父亲鲍志云也由汉中来到,才来到这里时,他先是痛哭,因为被李凤杰创伤惨死的苗志英,早先原是他得力的帮手,曾随师弟张志岐都给他往川省保镖。
张志岐是给箱子山下一个小贼杀死了,苗志英那次虽然逃了活命,可是不想这次又身遭惨死,所以使他非常伤心。哭了半天又见了纪广杰,并听说女儿阿为已与纪广杰订亲之事,他却又非常地欢喜。
这时鲍老拳师也是悲喜交加,晚间又命葛志强备酒在柜房中摆了三桌。
鲍老拳师高坐首席,下面是长子志云、孙女阿鸾和孙婿纪广杰,其余全是徒弟们,一齐擎杯欢呼畅饮。
那鲁志中刚要当着师父和师兄们谈论谈论将来应付仇敌之事,纪广杰就立刻将他止住,纪广杰说:“鲁师叔不要再提甚么李凤杰和阆中侠,那些人来了,不用诸位动手,只我纪广杰的一口宝剑,就可以将他们全都杀退。现在天气太热,等秋凉后我还要在长安设一座擂台,将我的家产变卖了作赌注,把一些不知自量的江湖人全都打了回去,为咱们昆仑派争一争名气。显显威风。今天,当着老爷子不许说丧气话,咱们且尽兴地饮酒!”
陈志俊、刘志远等人齐都高声说:“好!”袁志侠并擎著酒壶过来,笑着说:“今天我得给鲍师父敬三大杯酒,大师兄也得喝三杯,纪广杰和为姑娘至少要饮一杯。一来是表示我的孝心和敬意,二来是我先给贺喜!”说著双手擎壶,恭恭敬敬地给老师父斟满了一杯,鲍老拳师微笑着饮入口中。
袁志侠又倾第二杯,老拳师笑着接过来刚要再饮,这时推山虎龙志起满身征尘,急慌慌地走进来。进了屋先向他师父行礼,又向诸位师弟抱拳。
葛志强就上前问道:“龙三师哥,你怎么才来呀?这里的不幸事跟喜事你都知道吗?”
龙志起喘喘气,摆手说:“这里的事先别提!我来还有顶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们呢!”
鲍老拳师赶紧起身问说:“甚么事?”
鲁志中也直著眼,看着龙志起。
就见龙志起从身边取出一张字帖,说:“我,我在紫阳接到了一封信,是我们提防了十年的江小鹤,现在他的武艺已经学成,快要找我们来了!”
鲍老拳师拍著桌子发怒道:“快把信读给我听。”
龙志起喘着气,把信交给鲁志中。鲁志中就皱著眉在灯光下读那封信,他朗诵道:“字送紫阳县龙志腾、龙志起,转示镇巴鲍家父子知悉:相别十年,杀父大仇,时刻不忘。当年我年幼力薄,遭尔等欺凌陷害,几濒于死;虽愤恨在心,而莫可如何。今我已长大成人,并从名师学得内家真传武艺,自信足可歼灭尔等江湖暴徒;为人间铲除大害兼报我十二年来父死母嫁、兄弟离散、饥寒困厄、刀迫鞭打之种种大仇也。昆仑派中除二三人之外皆我仇人,我将于日内动身西上。先至紫阳,后往镇巴,特告尔等,望尔等小心防卫可也!江小鹤启。”
鲍老拳师听了,他那张紫脸变成青的,众门徒有的愤愤,有的呆呆不作一语。
纪广杰就回身“锵”地抽出剑来,将剑向桌上一拍,巨大的声音,震住了众人。他傲然说:“诸位不要胆怕!江小鹤又算是甚么人物?不用在他到紫阳城来,我先往南去迎截他;见了面,我管保三剑就将他戮死!”
鲍志云却上前问道:“这是甚么人把信送去给你的?”
龙志起答说:“这是由河南贩药的一个客人,他在河南信阳州亲目见了江小鹤。据说江小鹤名震大江南北,他的宝剑和他的点穴法已无人能敌,襄阳城的花枪庞二、信阳洲的赛黄忠、刘匡,上蔡县的神鞭鲁伯雄全都败在他的手里。听说江小鹤先要北上斗嵩山太无禅师,斗开封府的高庆贵,还要斗龙门侠的孙子纪广杰,然后他就要进潼关转头往紫阳镇巴去了!”
纪广杰听了这话,他更是哼哼冷笑说:“好个江小鹤,他还知道我的名字,还算不错。这样更好了,他既要先到关中来,我也不必上路去迎他了,等他来,我叫他领教领教我的宝剑!”说著话转脸去看他的未婚妻阿鸾。
就见阿鸾这时的芳容已变为青紫,不知她是气愤、是忧惧,还是另有悲伤?稍时,她推开了酒杯,离座就进里院去了。
在她的娇躯翩然走出屋门之际,发著怔的鲍老拳师忽然想起十年前的一件旧事。就是那天的雪夜,江小鹤怀刃复仇,后来经自己向他解释,把杀死江志升的事悄全都推在龙家兄弟身上,小鹤倒是立时就走了。可是阿鸾又追了出去,那时两个小孩在雪地比武的情形极为可爱。
由那日起,自己就将江小鹤收留在家中,曾有过一个时期,自己还有心将阿鸾许配给小鹤。那时自己极力纤悔思过,却不料仇恨仍解不开,如今冤家快要聚头了,说不得将来一定要有一场恶战。但是纪广杰准能敌得住武艺学成的江小鹤吗?他这样一想,不由忧愤之中加上了伤感,立时他的眼睛发直、身体发抖。葛志强一看老师父要不好,赶紧上前搀扶,立刻这屋里就大家乱起来。
鲍老拳师被徒弟们抬到床上,他直挺挺地如同死人一样。半天,他才苏醒过来,便强挣著精神,向弟子们道:“江小鹤本不足畏,他来了,我去迎他,至多我死了也就完结了。只是我要嘱咐你们,人生千万不可结仇,行事不可太为己甚,否则后悔莫及。我老了,你们都还年轻,千万要记住我的话!做事要宽要忍!”
说毕,转头嘱咐纪广杰说:“我的孙女给了你,你便是我鲍家至近的人,你也要记住了。倘若在我死之前江小鹤若来到,那就由我去见他,不许你们上身。倘若我死后他才来,你也应当先跟他以礼解释,解释不了,再动手,但动手时也须手下留情?”
纪广杰忿忿地说:“老爷子,你老人家何必要这样过虑?那江小鹤能有多大本领?他那师父的本领还能强得蜀中龙和我先祖龙门侠去吗?”
鲍老拳师听了这话,他却不由长叹,又惨笑着说:“贤孙婿,你走江湖未久,你哪里知道。四十年前在江湖上,虽然龙门侠、蜀中龙并称为二绝,然而龙门侠生平不敢过长江,蜀中龙不敢出三峡,那是为甚么?大概知道内情的人很少,因为在二绝之外,还有一奇。这位奇侠的武艺,高得令人莫测,他可以随意戏弄龙门侠、蜀中龙。那时我正在壮年,武艺比现在强得多,但我在桐柏山中遇著这位奇侠,咳!不必说了,说出来你们一定不信。我这个纵横一世的鲍昆仑到了他手中简直不如一个蚂蚁!”
纪广杰瞪目问道:“莫非此人就是江小鹤的师父?”
鲍老拳师皱著眉头说:“江小鹤他若是拜了别的老师,十年来我何至如此忧愁恐惧。”
葛志强也把十年前在秦岭山道中遇著这位奇侠之事说了一遍,说时他还有些谈虎色变。
纪广杰却不禁气愤,想了一想,他就冷笑着,安慰老拳师说:“老爷子这大的年岁,犯不上与他那一个小辈斗气争锋。老爷子先走,我随后就携剑东去,索性迎上江小鹤,我们两人决个雌雄!”
葛志强等人听了这个办法,都觉得很好,又一齐向老拳师劝慰,结果就这样决定了。
到了次日,老拳师便携带孙女坷鸾同往大散关去了。
纪广杰却携宝剑,意态轩昂,即日带著蒋志耀,二人东下,去迎战江小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