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的境界很多,也很美,尤其是在词客诗人的笔下!“锦帐燃花好,罗帖照梦醒”是旖旋之灯;“活火明千树,香鹿动六街”是富贵之灯;“滩头谁断蟹,萍面认飞萤”是打鱼灯;“红裳经幌咏,青焰梵宫寒”是佛前灯;“十年窗下影,一点案头心”呢?应该是读书灯了。“落月澹孤灯”清能有味;“花落佛宪灯”淡欲无言;“茶当影裹煮孤灯”是风雅逸士;“静参掸语看传灯”是方外高人;至于英雄老去,白发催人,壮士穷途,天涯潦倒,尤其是在凄凄梭雨,黯黯昏灯,独倚客窗之下,定然会把如梦如烟的往事,一桩桩幻起心头,强者抚髀与感,拔剑高歌;弱者举酒浇愁,低徊太息。这种情况,用简短的词藻,极难描述得深刻动人,但宋代的大诗人黄山谷却作到了,他有七字好诗“江湖夜雨十年灯”传涌千古!
大别山,在皖豫鄂三省边境,已经是很有名的大山,但山中还有一条形势奇险,名称更凄厉慑人的峡谷,叫做“幽灵谷”!“幽灵谷”名称的由来,是因为每逢凄风苦雨之夜,这条险山难行的峡谷以内,便有一盏绿荧荧、鬼火似的孤灯,在风雨中飞来飞去,所以一般山民,都认为谷中住着一位“幽灵”!何况谷口又时常发现一具具的死人白骨?久而久之“幽灵谷”的名气,几乎比大别山还大,但独户山民,却对这条奇异的峡谷,望而生畏,不敢妄入谷内半步!
遥对“幽灵谷”口的山路右侧,倚着峰壁,建有一座两层竹楼。竹楼的主人,是个七八十岁、瞎了一只左眼的破足老头,他就靠这座竹楼,卖些谈酒粗肴度日,偶而也留住一两依错过大站食宿的旅人游客。
但一连两夜以来“幽灵谷”中,突然发生极为怪异的、令人惊诧之事!
每一夜的三更至五鼓之间,总有人提着一盏盏奇形怪状的各色花灯,走进“幽灵谷”但进去的却未再见出来!
盼目胶足老头,手里拿着他那根旱烟袋,倚着竹楼数道:“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跟着第二日由樵夫猎户口中,传告左近山民的惊人讯息,那便是“幽灵谷”外,发现了头颅不知被何物抓得稀烂的七具尸体!
第一夜七个,第二夜四个,如今是第三夜了,砂目赃足的胡老头,在三更刚打之际,又见从东南方驰来一条黑影,黑影手中,仿佛是提着一盏八角形的绿宫灯,进入“幽灵谷”
内!
他不由轻喟一声,回头向在自己竹偻上,业已往了一夜,如今还带着满面愁容,独饮闷酒的年青英俊的客人,含笑说道:“我胡老四在此设这间小小酒楼,已有足足五年,这五年以内,每年的亡月初十到七月十五之间,‘幽灵谷’,总要发现一些远近来此的江湖朋友所遗的尸骨!今年仿佛更怪,今天才七月十二,连方才手提八角纱灯进谷的,已有十二人之多!邢客人,我看你这一日一夜以来,糊了又拆、拆了又糊地费尽苦心,不知想做什么奇形花灯?难道也是想要冒险进那‘幽灵谷’内一游么?”
那姓邢的青年客人,约莫只十八九岁,星目测眉,极为英俊!但自入店以来,脸上始终罩着一层愁云,此时拈杯眼望“幽灵谷”口,但见又自东方投入一条手提红灯的人影,不由眉头越发蹙皱,向店家胡老四说道:“胡老人家,这些事不要提它,来来来,你把酱牛肉再替我切上半斤,酒也加上一小缸,我请你喝酒!”
胡老四眼望东面山口,又现出两点流动的灯光,嘴中不觉喃喃自语说道:“连这两个,是十五个了。对,还是喝酒最妙!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又道是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像这几条提灯的人影,此时不来我竹楼之内,喝上两杯,等明天躺在‘幽灵谷’口,便想喝也喝不成了!”
一面嘟嚷,一面切来半斤牛肉,捧出一小缸自酿白酒。向那邢姓青年说道:“邢客人,你这一日一夜,在我店内花费已多,胡老四你看人穷,却好交朋友,这半斤牛肉和五斤白酒,算我作东请你!”
邢姓青年修然一笑,四手自怀中摸出十两黄金,目注这位风尘满面、目砂足赃的店主人胡老四说道:“胡老人家,你猜的不错,我至迟在七月十五的三更至五鼓之间,要进‘幽灵谷’内一行,但此去生死不知,祸福难卜,也许能遂我的苦心孤诣?也许便与其他江湖人物一般,埋骨大别山中!这锭黄金,送与老人家,去向城镇以内,设肆谋生,不必再在这等深山古道之中,与幽灵蛇兽为伍!”
胡老四目光并未注视邢姓青年送给他的那锭黄金,却在他的右手中指所御的一枚黑铁指环之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毫不客气地接过黄金笑道:“形客人如此好心,那佐在‘幽灵谷’内的‘幽灵’,或许不会难为你,也说不定?但形客人有何要事,非进那鬼气森森的‘幽灵谷’不可呢?”
邢姓青年苦笑摇头,胡老四也不再问,提壶替他斟了一杯酒道:“邢客人,你手上这枚黑铁指环,式样很好,是哪里买的?”
邢姓青年眼望“幽灵谷”口,仿佛又投入一点紫色灯光,他眉头紧蹙,漫不经意地答道:“这枚铁指环,是我家传之物!”
胡老四仰头喝干一杯白酒,忽然狂笑说道:“邢客人,你虽然年纪轻轻,倒是久走江湖,懂得‘逢人只说三分话’!我看你大概不姓邢吧?”
邢姓少年闻言一惊,双手按桌,霍然站起,但见这位年老残疾的店家,神色安详,毫无敌意,逐又缓缓坐下,诧声问道:“胡老人家,你你此话何意?”
胡老四哈哈笑道:“我胡老四壮年之时,也在武林中舔过刀头鲜血!直到被人弄瞎一只左眼,打破一条右腿,才退出那步步荆棘的险峻江湖!所以武功虽然不高,见识却是不浅,你手上所戴的这种指环,是当年‘飞环铣剑震中州’韦丹大侠的成名暗器,既称家传,当然不应该姓邢了!”
少年被胡老四一言揭开真实面目,竟然眼内泪光乱转,长叹一声说道:“老人家既是武林同源,晚辈韦明远不敢再复相瞒,先父临终之际,命晚辈持他老人家这枚‘二相钢环’”
韦明远话犹未毕,胡老四猛然膛目问道:“‘飞环铁剑震中州’韦大侠何时弃世?”
韦明远凄然垂泪答道:“三月以前!”
胡老四眉头一皱,又复问道:“听韦老弟言中之意,令尊竟似不是善终?”
韦明远方一点头,胡老四独眼之中,精光微闪,跟着问道:“仇家是谁?‘飞环铁剑震中州’韦大侠一身内家绝艺,普通人”
韦明远切齿恨声答道:“当然不是普通人物,西昆仑‘欧阳者怪’师徒,与北天山‘雪海双凶’,联合攻击先父一人,先父在掌震‘欧阳老怪’的弟子‘游仙羽士’以后,终于中了‘雪海双凶’大凶‘玄冰怪受’司徒永乐的‘玄冰毒芒’,虽仗那柄无坚不你做上一盏?”
韦明远立时站起身形,长揖称谢!
胡老四摇手笑道:“我胡者四如今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报酬,我”
韦明远神色昂然地接口答道:“只要老前辈能令我习成绝艺,报却杀父深仇,任何赴汤蹈火之事,无不应命!”
胡老四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笑道:“我所要的报酬,只是交给你三封密柬,你在艺成出谷,每杀却西昆仑‘欧阳老怪’、北天山‘雪海双凶’以内一人之时,便拆开一封密柬,照我密柬上所说的行事!”
韦明远虽然不知道胡者四要在柬上命自己去做何事?但人家是叫自己每杀一个仇人之后,才拆阅一封,他当然点头应允!
胡老四听他答应,脸上顿时又复现出得意的笑容,因接外村鸡已唱,曙光微透,逐与韦明远各自安寝,等到他们一觉醒来,果然樵夫猎户,业已议论纷纷“幽灵谷”外又复横尸五具!
午饭过后,胡老四便开始替韦明远扎灯,但他所扎的,只只是极普通的一盏红纸圆灯,韦明远想起七月初十、十一、十二、十三日的每日夜间,提着各型各式玲成灯盏,闯进“幽灵谷”而结果全变成暴露谷外的十六具遗尸之人,不由皱眉问道:“胡老前辈,难道‘幽露谷’内那位奇人,所喜欢的就是这种灯么?”
胡老四点头笑道:“你只要在一个风雨凄凄之夜,手提这盏红灯,慢慢直进‘幽灵谷’最好在口中再低吟一首缠绵排侧的歌词,则谷中那位幽灵,决不会对你骤下辣手,只要他容你献出这枚‘二相钢环’。学艺复仇之事,大半即可如愿!”
话完以后,又取过一罐黑漆,在那盏圆形红灯之上,加漆了“十年”两个大字!
韦明远相信这位看来颇似江湖隐迹异人、足跛目眇的胡老店主不会哄骗自己,但听到灯虽做好,还须等一个凄凄风雨之夜,才可提灯进谷!心中不觉愁思,万一这十三到十五的三日之间,天不下雨,岂非要错过机缘,等到明年七月初十,才能再到这大别山“幽灵谷”
内,一试命运?
胡老四仿佛江湖阅历极深,竟然看出韦明远心内所思,他哈哈笑道:“韦老弟不必发愁,常言道得好:‘近山知乌性,近水识鱼情!’我胡老四在这大别山中位了多年,还看得出这‘幽灵谷’一带的风云变幻!昨日黄昏,西南有虹,今夜不到初更,必然降雨!”
韦明远听他这样说法,也只好将信将疑,独自以酒浇愁,但胡老四却兴匆匆地,写了三张柬帖,密密封妥。
夜来月色,特别昏黄,萧索西风,逐渐加强,打过初更之后,果然降雨!
韦明远心头狂跳,坐待三更,胡老四忽以想起甚事,向他含笑问道:“韦老弟,你家传的那柄无坚不摧‘古铁剑’呢?怎么不曾带在身旁?”
韦明远睑上一红,嗫嚅答道:“晚辈因‘幽灵谷’求艺之事,几乎万死一生,遂把先父所遗的那柄千古神物,交与我一位世交好友,代为保管!”
胡者四点头一笑,侧耳细听远远的山村梆鼓,正打三更,遂把那三封密柬,注上先后开间次序,交与韦明远,神色异常凝重地说道:“韦老弟,武林中人最讲究的是一诺千金,笃守信义,你本来已有极好根基,若再获谷内‘幽灵’传艺,最多不到两年,必然成就一身绝学,出谷报复亲仇,但对我这三封密柬,却不可遗忘食言,必须在每杀掉西昆仑‘欧阳老怪’、北天山‘雪海双凶’之中一人,便打开一封密柬,照柬上所说行事!”
韦明远剑后双扬,朗然答道:“胡老前辈对我这番成全之德,刻骨难忘,粉身难报!韦明远也是热血男儿,怎会食言背信?”
胡老四柑掌笑道:“但愿你能如此!幽灵谷口,先后已投进四点灯光,加上如今雨细风微,正是最佳的进谷时机,我敬祝老弟此去,无险无凶,称心如愿!”
韦明远霍然起立,自胡老四手中,接过那盏红纸圆灯,向他深施一礼,飘身跃出竹楼,便往“幽灵谷”赶去!
离谷口约有十文左右,韦明远便觉血腥刺鼻,发现四具天灵盖被人抓得稀烂的尸体,不由心中一凛,毛发悚然,抬头看时,只见凄风苦雨之中“幽灵谷”内,竟有一点绿荧宛如鬼火似的灯光,漫空飞舞!
这种情况之下,极易令人心胆生寒,但韦明远父仇悬念,难顾本身安危,想起胡老田曾经说过,进谷之时,最好口中低吟缠绵排侧的歌词,遂把手内红纸圆灯一举,凄声吟着元好问的“雁邱词”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并翼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情啼风雨!
韦明远吟至此间,人已走进“幽灵谷”口!他身后远远暗随的胡老四,看得极其分明“幽灵谷”内,那点漫空飞舞、鬼火似的绿灯,不但随着韦明远的吟声,越飞越慢,还发出一种感触伤怀的悲凉叹息!
等到韦明远红灯人影,在谷口消失,那阙“雁邱词”也唱到尾声: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
余音袅袅,渐渐成为游丝飘渺,由有而无“幽灵谷”内,遂成一片死寂!韦明远手中的红纸圆灯,与漫空飞舞的绿色鬼灯一齐消失,听不见半声轻语,看不见半点微光,所有的只是飒飒凄风,丝丝苦雨!
胡老四看了谷口的四具遗尸一眼,眉梢微轩,脸上浮起半丝淡笑,身形闪处,哪里还像是七八十岁的胶足老人?简直快捷得宛如一缕轻烟,向自己那座竹楼扑去!
回到楼中,自行斟了一杯白酒,倚窗遥望“幽灵谷”只见韦明远手内所提的那盏红纸圆灯,就这片刻之间,竟已高高技在“幽灵谷”口!
胡老四心内一宽,饮尽手中白酒,喃喃自语说道:“‘幽灵谷’口,到今日才见悬灯,我”
话犹未了,忽然内劲一发,把掌内酒杯,捏成七八碎片,以“倒洒满天星”手法,向竹楼东口,用反掌阴把甩出,并沉声喝道:“老夫不涉江湖,已约十年,哪位道上同源,备夜来此,有何见教?”
话音方落,楼口一阵哈哈大笑,飘进一位五十来岁,一身青色劲装,肩插双钩的瘦削老者,向胡老四抱拳笑道:“胡四哥虽然一隐十载,但这手暗器之中隐含真力,却丝毫未弱,更胜当年!若非小弟近来亦有寸进,光这一把见面礼,就有点承受不住呢!”
胡老四看见来人竟是昔年好友“神钩铁掌”许狂夫,不由欣然笑道:“许贤弟别来可好,想煞你这懦弱无能的湖四哥了。”“神钩铁掌”许狂夫,脸上现出一种急切的神情,向胡老四说道:“四哥,我们且慢叙阔,你可知道‘东川三恶’业已寻得‘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来找这‘幽灵谷”内‘幽灵’,再有片刻光阴,便将到达了么?”
胡老四闻言,独目之中精光闪,突然声震屋瓦,掀眉狂笑道:“‘东川三恶’,总算费尽苦心,居然寻得‘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但许贤弟你看,他们来迟半步,‘幽灵谷’口,业已商挂红灯,三恶纵然胆量包天,恐怕也不敢擅进此谷!”
说到此处,突然眼珠略转,露出一种得意的笑容说道:“许贤弟,我倒想起一条妙策,来个将计就计,借刀杀人,让这乎素极其凶狠毒辣的‘东川三恶’,自白寻得‘天香仙子’故物,千里远来,而一齐死在谷内‘幽灵’的‘太阳神抓’之下!”
话完,飘身出楼,向“神钩铁掌”许狂夫,把手一招,又往“幽灵谷”口进去。“神钩铁掌”许狂夫,不明胡老四怎样用计,只得随后紧跟。胡老四到了离谷七八丈远,便驻足向许狂夫尽量低声道:“许贤弟,我们小心潜进,到了离谷口三丈左右,便施展你的‘无风燕尾,针’把高高挂起的那盏红灯悄悄击灭,然后急行纵退!”“神钧铁掌”许狂夫也知道谷内“幽灵”习性,谷口既已挂起这盏红灯,即表示此谷已封,任何进谷者死!
他业已明了胡老四要把这盏红灯打灭之意,是使马上赶来的“东川三恶”不知“幽灵谷”业已封关,定然倚仗他们身旁带有谷内“幽灵”已死爱侣“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硬闯谷中而遭毒手!
他不由暗赞这位胡四哥,自从惨遭锻羽,一隐十年,但机智武功,丝毫未减,遂点头一笑,摇手暗示胡老四不要跟来。慢慢走进四丈,屈指弹出三根自己威震江湖的暗器“无风燕尾针”谷口高悬的红灯,果然应指而灭!
谷口红灯一灭,远远的山道以上,即已现出三盏流动极快的红色灯光,向着“幽灵谷”
方向,电疾驰来。许狂夫急忙悄悄退回,与胡老四一同跃上一株巨树,藏身枝叶丛中,静观其变!
来人身法奇快,不多时已到近前,三个身穿同式玄衣的矮瘦之人,手内所提也是与胡老四替韦明远所扎一模一样的红纸圆灯,互相略打招呼,便若有所恃地闯进“幽灵谷”口。
刹那之间,谷内忽起惨嚎,胡老四与许狂夫相视一笑,便见谷中凌空飞出三条黑影!
这三条黑影,仍与先前那些遗体一般,均是头顶“百会”重穴,被人抓裂毙命!“神钩铁掌”许狂夫一见死尸抛出,正待有所动作,胡老四把他拉位,摇手示意,再候片刻。
果然愿着“东川三恶”的尸体以后,又自谷中闪出一条侠得简直不似人类的黑影,在悬那红灯的崖壁之间,上下飞腾好一大会,才隐入谷中不见!
胡老四自那条黑影隐没以后,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遂与“神钩铁拳”许狂夫。踢足轻身地在“东川三恶”遗体身畔,搜出了枚黄铜圆筒。一双白玉小盒!
这时五鼓已敲,风停雨住,天空中的浓云,亦已渐渐消除,仅有星月微光。依稀可以辨出“幽灵谷”口,先前高悬红灯的崖壁之上,竟被人用一种从来罕见的绝世神功,镌出了八个盈尺大字:“此谷已封,妄入者死!”
胡老四看清这八个大宇以后,与“神钩铁掌”许狂夫,相顾一笑,便即各展轻功,回转酒楼以内!
许狂夫见自己这位胡四哥,精神焕发,笑逐颜开,不由地自笑道:“胡四哥,难怪你这样高兴,今夜不但假手谷内‘幽灵’,抓死与你风仇甚深的‘东川三恶’,并又复得了‘天香仙子’的昔年故物”
朗老四正自安徘酒菜,欲与这位久别好友畅饮,此时,突然打断了许狂夫的话头,接口笑道:“许贤弟,你只把我高兴的事,说对一半,除了这两件以外,还有两件,你猜得出么?”
许狂夫举杯饮了一日,摇头笑道:“胡四哥昔年有‘铁扇赛诸葛’之称,小弟怎会猜得出你的心事?”
胡老四也就座,用著夹了一片牛肉,一面人口咀嚼,一面笑道:“第一件好猜,我胡子玉遁迹大别山,几近十年,今日才与昔年旧友重逢,怎会不喜?第二件则比较复杂,贤弟可还记得你老哥哥这只左眼与这条有腿,是残废在何人手下么?”
许狂夫饮干杯中余酒,目注这位当年威震江湖的绿林侠盗“铁扇赛诸葛”胡子五,诧然问道:“你我生死之交,四哥的当年恨事,小弟怎会忘怀?你左眼是被‘东川三恶’暗中设伏,以无数石灰包飞掷听伤,右腿则是残废在‘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那柄无坚不摧的‘古铁剑’下!”
胡子玉好似勾起当年恨事,眉梢略蹙,但瞬即恢复了满脸得意的笑容,又复向许狂夫问道:“许贤弟,这‘幽灵谷’口,为何高挂红灯?”
许狂夫点头笑道:“这段故事,小弟知悉甚详,谷内‘幽灵’,虽极怪僻,实在确系性情中人!自爱侣‘天香仙子’,十年前初十得病,病了六日,突然去世,早就悲痛得不欲独生!不过一身绝艺,未获传人,所以才在‘幽灵谷’内,偷生十载,年年七月初十至七月十五的凄凄风雨之夜,尝尽人间天上的刻骨相思!如今谷口红灯一悬,即表示已获传人,但等一身惊世骇俗的奇特武学,完全教会门徒以后,即行追随爱妻于九泉之下!”“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听得不住点头,含笑说道:“贤弟说得一点不错,但你可知道谷内‘幽灵’的那位传人,是我教他进谷之法,并且就是用‘古铁剑’残我右腿的‘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的独生爱子么?”
许狂夫闻言不由愕然问道:“四哥这种举措,小弟实在莫名其妙!伤你左眼的‘东川三恶’,被你略施巧计,业已横尸‘幽灵谷’外!但伤你右腿的韦丹之子,却被你助他进谷,学习足以脾睨武林的盖世绝学!同是一样仇人,竟施以‘以怨报怨’及‘以德报怨’两种截然相反的手段,到底用意何在?”
胡子玉独目之中神光一闪,朗声答道:“‘东川三恶’,淫凶残酷,孽债如山,横尸‘幽灵谷’口,犹嫌太晚!但‘飞环铁刨震中州’韦丹却有大侠之名,何况他已死在西昆仑‘欧阳老怪’及北天山‘雪海双凶’的联合攻击之下!我如对他怀恨待复的独生爱子韦明远立下辣手,岂非将不为武林人物所谅?所以只得运用心机,另作比较合理的巧妙安排!”
说到此处,遂将留给韦明远三封柬帖之事,对许狂夫叙述一篇,然后得意地笑道:“我不杀韦丹之子,则残腿之恨难消!若杀韦丹之子,则天下之论难谅!所以决心先助他习成绝艺,报复亲仇,然后与他约定,每除去‘雪海双凶’,‘欧阳老怪’三个著名凶邪以内一人,即拆阅我一封柬帖,而韦明远的一条小命,就会在不知不觉之中,丧失了三分之一!等到把这三名武林大害除完,韦明远也必中了我三封柬帖以内的巧妙安排,撒手生环!我则既假手韦明远,替江湖造了不少功德,又复雪了当年‘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的残腿之仇,岂非面面俱到,天理人情,两皆不悼吗?”
说完,独目之内,神光连闪,把杯中美酒,一倾而尽,得意已极,纵声长笑!
许狂夫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一翘右手拇指,大声赞道:“胡四哥,你这‘铁扇赛诸葛’的神机妙算,果然足可直追当年的‘卧龙先生’!但不知那柄‘七巧铁扇’,是不是雄风依旧?”
胡子玉又是一阵震天狂笑,自襟底解下一柄长约二尺的铁骨扇,轩眉答道:“我胡老四虽然在韦丹的古铁剑以及‘东川三恶’的埋伏之下,吵目破足,惨遭锻羽!但十年适迹,并末搁下武功,有朝一日,颇想仍仗这柄‘七巧铁扇’,会会当年一干江湖友好!”许狂夫静静听完,突然批掌大笑说道:“小弟知道胡四哥老骥代橱,雄心不死,我且告诉你一件武林秘讯!”
胡子玉独目内精光连闪,觑定许狂夫笑道:“许贤弟果然还是有为而来,你不必再绕圈子,且老实说出,想打你胡四哥甚么主意?”
许狂夫摇头说道:“胡四哥千万不能这样想法,这桩秘闻,只是‘天香仙子’昔年三件异宝,突然全现江湖!‘驻颜丹’及‘夺命黄蜂’,为‘东川三恶’所得,另一件威力极强的‘拈花玉手’,却落在当世黑道奇人,‘三绝先生’公冶拙手中!”
胡子玉神色一惊说道:“公冶拙名拙心巧,加上一身奇诡武功,确实是位难斗的人物!”
许狂夫点头说道:“就因为‘三绝先生’公冶拙自视太高,才想独占‘天香仙子’所遗三件异宝!下帖邀约‘东川三恶’于八月中秋,到他‘丹桂山庄’之中,参加‘丹桂飘香赏月大会’,所有赴会群雄,并以‘拈花五手’、‘夺命黄蜂’及‘驻颜丹’等‘天香三宝’,归诸武功第一之人!”
胡子五听得“哦”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东川三恶’为何身带‘天香重宝’,赶来大别山的‘幽灵谷’内!”
许狂夫吃了两片牛肉,含笑答道:“‘东川三恶’明知若赴这‘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绝斗不过‘三绝先生’公冶拙!倘拒不赴约,则不仅赔笑武林,且‘天香三宝’出世之讯,一经传扬,也决逃不过位极其眷念亡妻的谷内‘幽灵’之毒手!所以再三商议,不如索性把‘夺命黄蜂’及‘驻颜丹’,送还谷内‘幽灵’,既可避免畏怯‘三绝先生’、不敢赴约之名,或许能得到谷内‘幽灵’一些甚么好处?”
胡子玉听到此处,举杯问道:“那么贤弟此来,是想邀我参加‘三绝先生’公冶拙的‘丹桂飘香赏月大会’?”
许狂夫点头说道:“我们到会以后觅机宣告‘东川三恶’死在谷内‘幽灵’之手,‘夺命黄蜂’及‘驻颜丹”等‘天香二宝’,已归原主,则所有赴会群雄的目标,必然专注在公冶拙所得的那件‘拈花玉手’之上,四哥与小弟,观察实地情形,度德量力,若能艺压群雄,则出手夺取‘拈花玉手’,否则亦必决无所报!尤其如今‘幽灵谷’口业已悬过红灯,谷内‘幽灵’,绝不会再履尘世,只要‘天香三宝’能够全得到手中,四哥大可重振昔日雄风,与宇内群豪,逐鹿武林盟主了!”
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铁扇赛诸葛”胡子玉,确实被老友“神韵铁掌”许狂夫说得雄心勃发、豪气如云!举起手中铁扇,刷地一开,哈哈狂笑说道:“好好好,我就听从贤弟之策,跑一趟九华山下的‘丹桂山庄’,但‘飞环铁剑震中州’韦丹已死,‘幽灵谷,口又封,屈指略数当世豪雄,足与我胡子玉作对手的,恐怕也不过仅有‘三绝先生’公冶拙、‘欧阳老怪’、‘雪海双凶’,以及住在峨嵋金顶、从来不问世事的‘清心神尼’等几位人物罢了!”
许狂夫摇头说道:“胡四哥有所不知,就在你这十年归隐之间,江湖中又出了几位风云人物!如同‘黔南一凤’、‘塞北双龙’,以及另一位穷家帮内的‘酒丐’施摘,一身武学,均颇不借”
胡子五听得眉梢一挑,许狂夫知道自己这位者友,性情极傲,忙又笑道:“俗语虽然有‘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之说,但生姜似是老的才辣!不然小弟怎会千里迢迢地找到大别山中、希望胡四哥一振昔日雄风,为我们兄弟露露脸呢?”
话完,二人相视纵笑“铁扇赛诸葛”胡子玉,也收拾了自己这座小小竹建酒楼,结束隐士生涯,恢复了江湖豪客的本来面目!
两人虽然离开大别山,但因“三绝先生”公冶拙所居的“丹桂山庄”就在皖南九华山下,并不甚远,而时间距离“丹桂飘香赏月大会”的八月中秋期,却尚有一月出头,胡子玉遂与许狂夫商议,决定先到鄂南幕阜山中,探望另一位多年不见的知交好友“飞鹰”袭逸,邀他一同赴会!
但才人幕旱山不久,便即遇上了一桩从来未有、惨绝人寰,并奇异到了极点的怪事!
虽已七月,秋色尚未染至长江以南,幕阜山中,千峰聚青,万水簇碧,丹花翠水,白云青天,仍是一派仲夏景色。
山麓近侧,茅屋三楹,秋日的骄阳,将屋顶映得一片金黄,日影渐移,斜阳入窗,临窗的一张白杨木桌之上,杯盘狼藉,却无人影,店主人午睡方醒,却不知道由正午逗留至此刻的两位客人,竟已不告而别,若不是桌上的半锭官宝的银光,闪开了他惺松的睡眼,只怕他立刻便要顿脚扼腕地失声长叹了。
幕阜山虽非峰秀山青、松奇石怪的胜境名山,但山岭绵直,卧牛眠象,搽歌牧笛,时相可闻,山腰以下,一坡选题,宛转延入山深处,坡右一石岸然,凌空向人欲落。就在这山石之上,一个眇目殴足的灰衣老者,此刻正披襟当风,指点着山下林木掩映处露出的一角茅屋,向身侧一个手提奇形长包、青衣黑履的瘦削老者,微微笑道:“贤弟,你看这间荒郊野店以内,是否有着几分奇异之处?”
青衫老者双盾激皱,垂首沉吟半晌,方自展后含笑说道:“依小弟所见,这间野店除了和胡四哥‘幽灵谷’口的隐居之地,无论情况地位,都有几分相似之处外,别的就似没有什么了。”
那灰袍砂目破足老者,自然便是十载隐姓埋名的淡泊生涯,还未能消磨去他的雄心壮志,此番重入江湖,更想在武林中逐鹿王座的“铁肩赛诸葛”胡子玉胡老四了。
此刻他闻盲微微一笑,摇首道:“这又怎能算做奇异之处,贤弟错了。”
他身侧的“神钩铁掌”许狂夫,沉吟接道:“那么难道胡四哥说的是那店家也和‘幽灵谷’外隐居时的胡四哥一样,是个隐姓埋名、潜心养性的武林健者,江湖奇人么?”“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哈哈笑道:“那店主人一身痴肥,两目无光,三阳不挺,四肢呆笨,哪里有半分武林健者的样子,更别说是什么江湖异人,贤弟,你又错了。”
许狂夫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它有什么奇异之处,不禁摇头苦笑道:“胡四哥神目如电,事无巨细,俱都看得清清楚楚,小弟是一向望尘莫及的,实在看不出那野店的奇异之处来。”
胡子玉独目一张,双眉微扬,突地正色道:“江湖之中,风波诡谲,世上人心,更多险恶,贤弟,不是愚兄责备于你,行走江湖间,若不观人干微,处处留心,那真太过危险。你看那荒郊野店,乎平无奇,我看那野店,却是异处颇多,说不走这幕阜山中,此刻已是风云动荡,高手云集,是以愚兄为了观察仔细,方在山下逗留那般长久,你当我真的被十年隐居生涯,消淘得不能吃苦,连在这区区七月秋阳以下都不愿赶路了么?贤弟,那你便是大大的错了!”
这一连三句“错了”真说得这年过知命、在江湖中闯荡已有半生的“神钩铁掌”许狂夫,不禁为之俯首垂目,默默无言。“铁肩赛诸葛”胡子玉双盾微皱,微喟一声,接口又道:“贤弟,你且试想,这幕阜山既无名传通选的胜境,更无香火鼎盛的寺观,游人定必不多,那间小小野店,做的无非是一些樵夫牧子,十文八文的生意,此刻盛暑之下,食物容易酸坏,他平日准备的酒肉菜食,定必不会很多,这本是普天之下,所有荒村小店的常例,愚兄人店之时,本想如能有些鸡子豆干之类的东西下酒,就已心满意足,但贤弟你且看你我今日吃的是什么?牛楠猪首、黄鸡白鱼,一要就来,连等都无须等待,这如不是那店主人存心准备蚀本,便一定是近日来有着不少外来人经此上山,在他店中歇脚,是以他特别准备多些。”
他娓娓道来,俱是日常生活中极为平凡普通之事,但却不但观察得极为仔细,而且分析得更是贴切无比,许狂夫不禁心中暗叹:“难怪江湖人称胡四哥有‘诸葛卧龙’之能,如今看来,当真是名下无虚!”
却听胡子玉又道:“起先愚兄还不能断定究竟为何,但后来却听见后园中有马嘶之声传来,而且还不止一匹,这等山店,怎会养马?此奇一也!”
许狂夫傀然笑道:“那马嘶之声,小弟也曾听得,只是未曾注意罢了。”
胡子玉微微一笑,接道:“进门靠左那张白杨木桌,右侧桌沿之上,有一条长达一尺,深达寸许的刀痕,那木桌油垢甚多,刀痕中却丝毫没有,显见是新近留下的,这等刀痕乍见虽无什么异处,但仔细一看,你就可发现刀锋极薄,刀身却极厚,不但绝非柴刀菜刀,而且还不是普通一般兵刃!”
许狂夫双眉一皱,道:“难道这小店之中,不但新近有武林中人经过,而且还会有人动手么?”
胡子玉摇首道:“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但近日有着不少武林人物经此上山,却是再无疑议之事。”
语声突顿,沉吟半晌,沉声道:“贤弟,你可知道,近年来幕阜山除了袭二弟外,还有什么武林人物落脚么?”
许狂夫皱眉道:“自从十七年前,袭二哥以传自天山的‘飞鹰七十二式无敌神掌’以及掌中一对‘银花字夺’,囊中一条‘飞鹰神抓’,独踹‘七灵帮’,将‘鄂中七煞’,赶到大河以北,在此落脚安身之后,就未曾听过有人敢到这幕阜山来,与袭二哥争一席之地!”
“铁肩赛诸葛”胡子五那两条微带花白的长眉,闻盲皱得更紧,沉声又道:“如此说来,这班武林人物来到此间,就必定与袭二弟有关,但他们来此之目的是为了访友?抑或寻仇?却又颇为费人猜疑了!”
俯首沉思半晌,突地微徽一笑,道:“不瞒贤弟说,愚兄自从洞庭伤足、峨嵋伤目之后。遇事确已比先前加了三倍小心,其实袭二弟将昔年‘七灵总舵’改建的‘飞鹰山庆’,就在不远山上,你我前去一看,便知分晓,又何苦在这里花这些不必要的脑筋呢?”
许狂夫其实心中早有此意,只是一直闷在心里,未曾说出来,闻言笑道:“是极,是极,我们此刻赶去,正好还可赶上晚饭,袭二哥窖藏多年的美酒,少不得又要忍痛拿出来,煞煞我的酒瘾了。”
笑语声中,肩头微晃,已向石下纵去,胡子玉方自含笑答道:“人还未去,先已要打别人轻易不舍待客的美酒的主意,我看你这‘神钩铁掌’四字,不如改做‘恶客人’还来得—
—”
语音未了,突见许狂夫身形方自落地,却双臂一扬,拧身上掠,嗖地一声,又窜了上来,目光遥视山道上坡,沉声道:“有人来了!”
胡子玉双眉徽皱,独目之中,精光暴射,四望一眼,突地背向山道,盘膝坐下,向许狂夫打了个眼色,哈哈笑道:“快哉此风。快哉此风,你我不如先在这里凉快一阵,再到山下酒家,喝上四两者酒,然后回家高卧,岂非乐事!”
许狂夫目光一转,已知他这位累来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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