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欲强人所难,可是听了你的话,知道你虽然出身绮罗丛中,却还没有赢得那个女孩子的芳心,因此我要替你决定些事。”
韦纪湄急道:“大娘,您”
美妇将手一摆道:“别岔嘴!听我说下去。”
韦纪湄受她声音中所含的威严所慑,自然地噤了口。
美妇乃又继续地道:“寒门姓文,先夫文剑光!我叫聂无双。”
韦纪湄恭身道:“晚辈阅历太浅,未曾耳闻二位前辈之名。”
聂无双将嘴一撇道:“我们从不厕身江湖,恐怕连你父亲都不知道我们,更何况是你。”
韦纪湄又不敢开口了。
聂无双庄重地道:“先夫弃世很早,所遗仅梅儿一女,我一向将她视若掌珠,我们虽开着酒店,不过是为着聊以寄情,你不妨周近百里内打听一下,看看他们是否敢以生意人家看我。”
韦纪湄恭身道:“这个晚辈无须打听,晚辈居此十日,见过往之人,即使是前来沽酒少饮,从不敢大声喧哗一点,便知端倪。”
聂无双的脸上又露出一点笑容道:“那你还算聪明,我们虽设有店房,五六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获准投宿的客人,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韦纪湄又作了一躬道:“晚辈受宠若惊,实在不明其故。”
聂无双道:“也许你懂了装糊涂,不过说明白也好,我既然只有梅儿一条命根,自然不能免俗,想替她寻个好归宿,你的长相还忠厚,不然就算你是潘安再世,也别想在这儿多耽上半日。”
韦纪湄这下愕住了,不知说些什么好。
聂无双再端详了他一下,乃道:“这十天中我观察了很久,觉得你虽有点懦弱,到底还不离大谱。”
韦纪湄忙道:“多承前辈谬奖,晚辈一无是处。”
聂无双笑道:“那也许是你环姊姊对你的看法,我梅儿的眼光没有那么高,她对你已经一见倾心,我也觉得你还中意,所以没有禁止你们来往。”
韦纪湄道:“晚辈与梅姑不过偶而谈谈诗词,实在没什么。”
聂无双将眼一瞪道:“你们花前井步,月下谈心,还算没有什么,一定要肌肤相触,口角含香才算有什么吗?”
韦纪湄红着脸道:“我跟念远姊姊她们还一起睡在草地上晒太阳呢,大家心中又何尝有过什么他念呢?”
聂无双神秘地一笑道:“你的两位姊姊确实没有对你作一点表示吗?”
韦纪湄道:“环姊姊确实没有。”
聂无双道:“念远呢。”
韦纪湄红着脸道:“她太聪明,她讲的话,做的事我都不太懂,我实在有点怕她。”
聂无双笑道:“梅儿令你害怕吗。”
韦纪循微有所动地道:“没有,梅姑温淑娴静,在她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像个男孩子。”
聂无双大笑道:“在两位姊姊面前,你成了女孩子了。”
韦纪湄红着脸有点发急道:“我把前辈当尊长看待,所以才坦诚相告,您可不能笑我。”
聂无双一收笑容道:“好!我不说笑话,正正经经的跟你谈,我给你找个温柔娴淑的妻子,你意下如何?”
韦纪湄一急道:“前辈是说梅姑。”
聂无双道:“我店中只有母女二人,因此我只好自己作媒人了。”
韦纪湄脸涨得通红,连连摇手道:“前辈!这使不得。”
聂无双将脸一沉道:“为什么?梅儿哪点不如你的两位姊姊?”
韦纪湄蹙了半天才壮着胆道:“晚辈年岁太轻,现在论婚娶实在太早。”
聂无双道:“我又不要你现在就娶她,但是要你先作个表示。”
韦纪湄道:“婚姻大事,当禀之父母。”
聂无双冷笑道:“别哄人了,梵净山中对男女之事,一向采取自由,我虽不走江湖,多少还有个耳闻,你答应了,你爸爸绝不会反对。”
韦纪湄忍无可忍,不得已而乃道:“婚姻讲究两厢情愿。”
聂无双作色道:“敢情你心中不情愿?”
韦纪湄只好硬着头皮道:“晚辈视梅姑只如挚友,从未想及其他。”
聂无双厉声道:“你心中想着是谁?”
韦纪湄亦抗声道:“这个晚辈无须奉告。”
聂无双冷冷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心只在环姊姊身上,她年纪比你大,这份感情是不正当的,何况她根本不爱你。”
韦纪湄大急道:“你胡说,环姊姊视我若兄弟,有一年我病了,她看护我整整一个月。”
聂无双的声音突然又转为温柔道:“不错,她视你若兄弟,对你也只是姊弟之情,至于你对她的感情则更无稽了,你自己也许不觉得,因为她是你母亲的徒弟,你那种爱,只是对母亲依恋的寄托。”
韦纪湄觉得自己的感情受了侮辱,那是任何一个年青人无法容忍的,所以他大声地叫道:“你瞎说!我母亲早就死了,我对她毫无印象,我今年已经十七岁,我自己懂得该爱谁。”
聂无双倒没生气,反而微叹一口气道:“唉!十七岁,你还是个孩子。”
韦纪湄急怒中再也顾不得许多,脱口道:“说什么我也不要你女儿。”
聂无双秀目一竖,满脸秋霜地道:“你再说一遍看看。”
韦纪湄正想大声再说一遍,突然瞥见屋后纤影一闪,以及梅姑满脸凄楚的泪容,心中一软,长叹一声道:“前辈,假若我要付您店钱,那是侮辱您,前辈的一番隆情,我将来自会报答,现在请您准我告辞吧。”
说完作了一个大礼,回头就走。
聂无双大叫道:“小子!站住,今天你不作个答复,你就别想离开。”
韦纪湄站住脚,他先天的傲性己被激发起来,回头道:“好!我答复你!不行。”
聂无双的脸色急变,沉声道:“好!答复得痛快,你骗去了梅儿的感情,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韦纪湄双眉一挑道:“我没有要骗她的感情,她的盛情可感,可是我心已有所属。”
聂无双大叫道:“放屁!你若不跟她接触,她会那么不要脸的来自动爱你吗?”
韦纪湄朗声道:“我一向是那种态度,这一点前辈该不否认,梅姑有所误会,那是我的无心之过,好在我并未对她作何表示,她也可以很快的忘记我。”
聂无双怒骂道:“你倒说得轻松,无心之失,我梅儿岂能像你那样淡于忘记,你跟你父亲一样,是专门骗取女人感情的恶魔。”
韦纪湄睑上泛起怒色道:“前辈辱及家父就不太应该了。”
聂无双的脸上涌起杀气道:“我非要骂他,什么样的老子,什么样的种,你们都是一个样的无耻淫徒。”
韦纪湄忍无可忍,抬起手来,寒着脸道:“前辈自己不顾身份,别怪我要得罪了。”
聂无双的美脸上涌起一层极难看的颜色,狞笑道:“来吧!我倒要看看‘太阳神’之子有多大能耐。”
韦纪湄正要举掌攻过去,突然门后人影一晃,梅姑扑了出来,拦在聂无双之前哭叫道:
“娘!他不答应算了,您就放过他吧。”
聂无双举手将她推开,厉声道:“这小畜生如此对你,你还要袒护他,当真我们文家人这么好欺侮,你走开,我非剜掉他的眼珠,惩戒他有眼无珠。”
梅姑仍是抱住她的手哀求道:“娘!总是女儿命苦,您就放过他吧,咱们清静了半辈子了,何苦又要惹出麻烦呢。”
聂无双厉声道:“不行,我不在乎,别人怕韦明远,我真还没把他放在眼里。”
梅姑还待哀告,韦纪湄可受不了了,韦明远在他心中不仅是父亲,也是一个崇拜的偶像,绝不容有一点冒读,所以他大声地道:“梅姑,你让开,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不伤你的母亲,但是绝不容她再如此侮辱我韦家的人。”
聂无双一臂将梅姑抡开,冷笑道:“丫头!听见吗,人家不领情呢!回头我教你看看,名震天下的韦门绝学,有没有办法挡过我三招去。”
韦纪湄再无可忍,冲上前拍出一掌。
他从小练技,功力虽谈不到上乘,至少也可以名列当世高手,这一招他讲究风度,既未用上全力,所拍的部位也是在她的肩头。
聂无双口角含着冷笑连看都不看,韦纪湄一掌拍实,心中奇怪对方不躲,自动又将力量减去两成,只以三成功力拍上。
掌刚及肩,他眉头一皱,飞身暴退。
韦纪湄直退到五六步远,才拿脚站住,心中又惊又怒,掌上又疼又辣。
原来他的掌刚接触到聂无双的衣服,内中即有一股暗劲反弹而出。
“这一招,你就要赔上一条胳臂。”
韦纪湄剑眉一扬,心中已知道面前的这个中年美妇极不好惹,可是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出手,父亲的威名,遗传的傲性,一切都在迫使他不能认输。
所以他咬了一下牙,朗声道:“前辈好深的功力,掌力上晚辈自叹不如。”
聂无双响然道:“你换用兵器也行。”
韦纪湄拔出腰间长剑道:“第二招愿以家传铁剑请教。”
聂无双望了他手中长剑一眼道:“我再用护体行功赢你也不算本事,这一次我跟你比招式,假若我夺不下你手中的剑,我就输了。”
韦纪湄知道她绝非夸口,但依然不太相信地道:“晚辈不愿占这种便宜,前辈请取出兵器,以便作公平决斗。”
聂无双伸出两个指头道:“以此足矣。”
韦纪湄傲气如云地道:“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对手,我虽知前辈或许不会受创,但我若如此交手,便对不起家父传我此剑的本意。”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朗然发话之际,自然表现出韦明远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聂无双倒不禁心折道:“也罢!我就以这枝竹筷接你一招罢。”
说着在桌上拿起一枝竹箸,比在手中。
韦纪湄知道以她的功力,足可以束帛成棍,运丝若钢,这一枝竹箸,可能比任何宝剑利器都更为难惹,遂也不再客气地道:“前辈注意!我要发招了。”
迎面一剑挺刺,直走眉心。
这一剑博大至刚,剑沉手稳,不愧名家气度。
聂无双微微一笑,竹箸连连划出,仿佛有千万道箸影罩将过来。
然而韦纪湄视若未睹,依然将长剑刺过去,对攻来的箸影,毫不理睬。
聂无双微微一怔,觉得这少年的稳定功夫,已经够到家了,倒也不敢怠慢,竹箸迅速无比地点将上去,一丝不差,刚好抵住剑尖。
然后指尖着力,一推一吸。
韦纪湄正在用力抵挡那股推吸之力,忽觉虎口关节一痛,长剑已到对方手中。
聂无双笑道:“你的剑比你的掌高明多了。”
韦纪湄虽已失剑,毫不气馁地道:“前辈虽然将剑夺去了,但胜得并不光彩。”
聂无双笑道:“为什么不光彩。”
韦纪湄道:“前辈曾说比招式,我却输在内力不如。”
聂无双嗤笑了一声道:“你还要赖皮,我问你第一招前半式‘寒泉砒柱’所用之力是否强得你不能抵抗?”
韦纪湄一呆道:“没有。”
聂无双再笑道:“那我后半式‘碎玉心影’是否也强得你把握不住?”
韦纪湄再摇头道:“也没有。”
聂无双笑道:“这不结了,我所用之力,并未令你不能抗受,而你的剑却脱了手,怎可怪我内力胜你。”
韦纪湄口噤语塞,无话可说,只得道:“前辈剑术高明,我认输了。”
聂无双道:“我这‘冷泉心影’剑法全套仅此一招,分为两式,互相串连,别说你,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抵抗。”
韦纪湄不服气地道:“没那事,我父亲就能破。”
聂无双晒道:“小子!你倒相信你父亲,他怎么破?”
韦纪湄道:“还是用我那一招,当我父亲使用那一招时,你前半招根本就挡不住,两式相连,后半招当然也发不出来了。”
聂无双微有不信地道:“我真挡不住你父亲一招?”
韦纪湄大声地道:“前辈也有父母,你可曾怀疑过他们?”
聂无双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父亲到底给了你多少破铜烂铁,还有些什么,你都施展出来吧。”
韦纪湄剑眉一展道:“家父尚有二相钢环,前辈请一并指教吧。”
说着在手上褪下那毫不起眼的铁环,比了一比。
聂无双连胜两招,志得意满之余,对这枚铁环确实没放在心上,夷然一笑,双手做了个随便的手势道:“别装模做样了,快开始吧。”
韦纪湄轻轻一抬手,一点乌光电射而至。
聂无双微微一笑,屈指对准乌光弹去,一面还道:“这玩意真打上也伤不了我,不过我还没有那么不济事。”
一语方毕,眉头突地一皱。
原来她指风所至,居然空无一物,而左肋之上,却感微微一麻。
低头一看,脸色也红了,那枚不起用的铁环,端端正正的镶在衣服上。
韦纪湄得意地大笑道:“这下前辈可走眼了,我家传‘二相钢环’岂是那等简单,在我说出名称之际,前辈便应该在‘二相’这两个字上着想!”
聂无双徽叹道:“虚实二相,奥妙无穷,我倒真的领教了。”
韦纪湄连番失利,一旦得胜,不禁有点志得意满,骄傲地道:“这钢环系采千载寒铁由名匠铸练,专破内家劲功,不畏任何掌风,方才晚辈若是手下多用点力,前辈便不会这么自在了。”
聂无双脸色突变,身形猛欺而上,并指就点,口还喝道:“得了便宜就卖乖,小子你太狂。”
韦纪湄手忙脚乱地避过了一招,聂无双顺手曲肘,连着又撞了过去,韦纪湄吭了一声,倒了下去。
聂无双伸指又对准他的眼睛剜去。
梅姑在旁见状,惊叫道:“娘!别伤他。”
聂无双的手指触到韦纪湄的睫毛了,他的眼睛瞪大了,连眨都不眨。
聂无双心中一动,手指一滑,点了他的晕穴,然后回头笑道:“你放心,娘那么疼你,怎么会让你嫁个瞎子!”
梅姑满脸绯红,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然后目光再回到两眼紧闭的韦纪湄身上,立刻她的脸色又黯然了,两颗珠泪顺颊而下。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道:“傻丫头,瞧你痴成这个样子,我不过点了他的晕穴,哪里真会伤到他了,你对娘也没有这么关心过!”
梅姑一头扑进聂无双的怀里,娇羞万分地道:“娘!您乱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聂无双慈爱地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乖梅儿!那你伤心什么呢?”
梅姑用手一指地上的韦纪湄,幽幽地道:“娘!他他不会要我的。”
聂无双怒道:“他敢!只要他再说个不字,我马上就拧下他的脑袋。”
梅姑又搂住她的脖子,颤声道:“娘!别!不管他对我怎样,我求您别伤着他。”
聂无双望着她大眼睛里的两泡泪水,体验到她身上轻微的颤抖,不由又是深深的一声长叹道:“唉!冤孽!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小子哪一点好,一身情种,你要是嫁了他,有你淘气的呢。”
梅姑眼皮一眨,凄楚地低吟道:“春蚕到死丝难尽,蜡炬成灰泪未干。”
吟毕清泪直滴,聂无双也不禁悲从中来,搂紧她道:“孩子!痴儿,李商隐的原诗已经够悲的了,叫你这一改,简直是字字血泪,梅儿,干吗你要这么傻呢?”
梅姑在母亲的怀中却哭得更伤心了。
母女俩悲伤了一阵,聂无双突然放开她,站起来毅然道:“把这小子弄进去,我去找辆车。”
梅姑惊问道:“娘!这是做什么?”
聂无双道:“找他老子去!先打通了他老子的关节,不怕这小子不就范。”
梅姑嗫嗫道:“这不太好吧。”
聂无双两手一摔道:“你再推三阻四,我就不管了。”
梅姑想了一下,才红着脸道:“那么娘!您抱他进去,我去雇车去。”
聂无双笑着道:“行!不过我瞧着这小子就生气,回头手脚重了,摔伤他我可不管。”
梅姑的娇脸上肌肉痉挛了一下,一言不发,弯腰轻轻地抱起韦纪湄,低着头向后面走去。
聂无双哈哈大笑,指着地上的铁剑道:“这把破剑记着收好,那是你的传家之宝,铁指环我暂时代收着,过些日子,还是会还给你们的。”
梅姑立定身子,纤足一顿,娇声道:“娘不来了,您尽拿我开玩笑。”
聂无双大笑着出门去了。
枫叶获花,当阳江畔的秋色宜人。
一辆油壁香车,直驶而来。
车在江畔停下,一个中年美妇人,先袅袅的下了车,到江畔雇船。
船雇好了,车帘一掀,又下来了一位绝色佳人,绰约淡妆,顾盼含罩,早将江畔的许多人都看得呆了。
那绝色女郎下车之后,又从车上扶下一位俊美的公子。
这公子身材轩昂,脸上也没有病容,照理应该龙行虎步才对。
可是他却像举步无力,软软地倚着女郎,拖拖挽挽的上了跳板,一直进船舱去了。
这情形又令人费煞疑猜。
人夜秋风瑟瑟,大船上点亮了红烛。
江上开始传出丝竹之声,那是船娃们大展珠喉的时光。
韦纪湄的对面坐着梅姑,她的脸上始终有着忧郁,她的眼中始终含着深情。
聂无双很早就回到内舱去了,她似乎有意让这一对年青人多盘桓一下。
可是韦纪湄的脸色一直铁青着,表情中包含着羞愧与愤怒。
梅姑默默的站了起来,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在他前面。
韦纪湄斜瞥了一下,毫无所动。
梅姑等了半天,才柔声地道:“公子!请用茶。”
韦纪湄冷笑了一声,以讥嘲的声音道:“不敢当!我不过是你们的俘虏,怎么敢接受这种招待。”
梅始的粉脸上又变了一下,以带哭的声音道:“公子,您别怪我,娘的点穴手法很特别,我若能解,早就替你解开了。”
韦纪湄又冷笑一声道:“算了,你们母女两个,一个示威,一个示柔,但是你们别想我会改变,有生之日,我不会忘记这番侮辱。”
梅姑的嘴张了一下,似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却禁不住珠泪如雨。
韦纪湄用拳头一捶桌子叫道:“你别哭,哭得人烦死了。”
他的拳头仍很有力,桌上的茶杯直跳起来,整个的泼在他的衣服上,他想躲开的,可是两条腿仿佛不听使唤,锦服上水滴直淋。
梅姑立刻站起来,颊上还带着泪珠,却赶着替他拭去水渍。
韦纪湄长叹一声道:“我一个堂堂的男人,却弄得我蛙步为难,行动都需仗着女人扶持,这成了什么话,刚才在江边,我若能动,我一定跳下江去。”
梅姑默默地承受他的愤怒,仍是低头替他拭水迹。
韦纪湄忍无可忍猛地一掌推过去,狂叫道:“走开些,我不要你献殷勤。”
梅姑猝未及防,娇躯朝后猛退,一下子撞在桌子上,桌角擦过她的额边,划开一道血槽,可是她仿佛一点都不觉痛苦,仍是柔声道:“公子!我为娘对你的手段抱歉,虽然她是为了我,可是她不了解我。”
韦纪湄听得一皱眉,慢慢地垂下头,良久才道:“梅姑!谢谢你对我的情意,若不是我心中先有环姊姊,我想我会爱你的。”
梅姑惨切地点头道:“是的!我知道,若是我的生命能换得环姊姊对你的爱,我会毫无犹疑地将它献出。”
韦纪湄长叹一声,良久无语。
空气变得很沉默,只有铜漏滴水的声音,一滴滴的增人愁绪!
半晌之后,韦纪湄才柔声地道:“很抱歉我刚才对你大鲁莽了,我从来没有打过人,尤其是女孩子。”
梅姑也低声地道:“不要紧,我了解公子的心情,只是苦于无法帮助你。”
韦纪湄顿了一下,又问道:“梅姑!你的伤口痛吗?”
梅姑惨然一笑,摇摇头道:“不!不会比心中的创伤更痛。”
韦纪湄望着她额边的血痕,脸上浮起愧色。
梅姑仍幽幽地道:“公子!我不否认我把心全给了你,可是我知道感情不是买卖,我并不敢奢望你也会爱我,公子!你放心,我会有安排的,只要见到了令尊。”
韦纪湄的愧疚又被愤怒冲淡了,沉声道:“见到我父亲又怎么样,他也不能强迫我爱你。”
梅姑痛苦地道:“是的!我知道,见到了令尊,我就可以放心地死了,我相信令尊必定会有方法救你,只是现在为了公子,我必须忍着痛苦偷生”
韦纪湄奇道:“怎么说是为了我?”
梅姑惨然地道:“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若现在死了,她必定迁怒公子,加害于你”她的语音凄切,娓娓诉来,尤其动人心弦。
韦纪湄突然感动,手扶着桌子,困难地站起来。
梅姑大惊,连忙跪了过去,扶着他急道:“公子!你要做什么?你的腿不方便”
韦纪湄一把揽住她,一只手抚着她额上的伤口,哽咽地道:“梅姑!请你原谅我。”
梅姑闭上眼,默默地承受他的抚摸。
可是她的泪水却像决了堤的江水直泄。
他们俩人都没有发觉到聂无双悄立在窗外。
她的嘴角含着欣慰的笑。
她的颊上爬着滚热的泪。
轻舟顺江而下,船上也不像以前那样地充满着愁云惨雾了。
舟窗中有时可以发现双双的人影,有时可以听见低浅的笑语。
梅姑的娇面上常浮着笑意。
倒是聂无双变得孤独了,她经常有意无意地避着他们。
短短的十几天舟程,她的鬓边加多了白发,额上深添了皱纹。
这一日,船过芜湖小歇,梅姑兴高采烈地上岸采办了酒菜,亲自下厨拾弄好了,然后一样样地端进舱。
韦纪湄坐在舱中,脸上含着微笑,望着安下的两副杯筷,不禁微异道:“怎么!你母亲又不出来吃饭?”
梅姑秀眉微蹙道:“娘说她不大舒服,一个人先睡了。”
韦纪湄不信道:“以她的功夫造诣,断然不会有病痛的,否则就严重了。”
梅姑摇摇头,眼眶微红道:“妈没病!她就是不愿跟我们在一起。”
韦纪湄道:“为什么?她还是恨我。”
梅姑忙道:“你别瞎猜,娘怎会恨你,她每天虽然很少跟你见面,可是对你却非常关心。”
韦纪湄不信道:“你怎么知道的?”
梅姑道:“昨天晚上你睡着了,她还亲自到你舱上,替你盖上被子,然后还顺顺你的血脉,怕你的腿因为禁制过久而成为残废,然后抚着你的头发,看了你半天。”
韦纪湄大是感动道:“我不知道她老人家对我这么好。”
梅姑微微一笑道:“你怎知道,她先点了你的睡穴。”
韦纪湄想了一下道:“她老人家既是这么关心我,为什么不干脆解了我腿上的穴道,也省得我整天受罪,像囚犯似的关在船舱里。”
梅姑摇头道:“我请求过娘,她说还没有到时候。”
韦纪湄微微有点生气道:“还没有到时候?要到什么时候?”
梅姑道:“我不晓得,不过娘做事一向很细心,她一定别有深意。”
韦纪湄道:“什么别有深意,你母亲简直莫测高深。”
梅姑一掀嘴道:“不许你这样说我娘。”
韦纪湄见她微嗔薄怒的样子十分可爱,不觉心中一动,笑道:“不说就不说,菜都凉了,咱们快吃吧。”
梅姑嫣然一笑,提起银壶,先替他斟满了,然后自己倒了小半杯。
韦纪湄道:“敬酒时须十分满,莫使金尊空对月,梅姑,你怎么只喝这一点?”
梅姑道:“不行!我量浅,一喝就要醉的。”
韦纪湄含笑道:“开酒店的不会喝酒,这才是天下奇闻。”
梅姑扁着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挑粪的,就非会吃屎不可?”
韦纪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完,舱中一阵香风,多出一个红衣鸦发的美妇人。
她站在舱中,盈盈笑道:“有花解语,有酒解愁,你这孩子倒是享尽人间艳福,却不想想多少人为了找你而跑遍千山万水。”
韦纪湄一见来人,喜极而叫道:“朱姨是你!”
叫着正想站起来,腿下一软,又倒了回去。
朱兰上前一步急道:“纪湄!你的腿怎么了””
韦纪湄尚未答话,后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我点了他的软瘫穴!”
朱兰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满面肃容的妇人。
二人四目对望,一言不发。
韦纪泪忙介绍道:“这是家继母,这是聂前辈。”
二人都冷冷哼了一声,做不为礼。
朱兰首先道:“是你点了他的穴道,快把他解了。”
聂无双冷冷地道:“凭你还不配命令我,见过韦明远或许还可商量。”
朱兰如何受得了这种语气,举掌就想动手,韦纪湄忙叫道:“朱姨!你打不过聂前辈的,还是等爸爸来解决吧。”
朱兰看见韦纪湄情急之状,再看他受制之痛苦,知道他的话不会错,废然地放下了手,冷冷地道:“好!我去找他的父亲来,不过你们的船漫无定所,到时上哪儿来找你们?”
聂无双提起笔,写了几个字交给朱兰道:“时间地点都在上面,你们最好准时到达,我还有很多事,无暇久等。”
朱兰冷然接过,一见上面只有七个字:“春风良苑三千客!”
倒不由呆了,聂无双一言不发,突地贴身一掌,将朱兰的身躯猛弹起来,人影飘飘,直向岸上落去!
朱兰终于在第十天后,追上了韦明远与慎修,简单地说明一切,然后送上字条。
韦明远沉着地听完了,接过字条,略一沉思微笑道:“这是宋代赵孟兆的联句,春风良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真是好文思,还有二十天,咱们可以一路慢慢地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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