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都，汝阳王府。

    “朝廷通缉榜上你一个要犯都没给逮回？饶你自称武功天下第一又有何用？尤其是那个太极，一日不除，他日又来行刺，你担当得起？”汝阳王座前第一武士、也是其义子王保保将军，怒声喝斥。不杀面无表情。

    “限期要你擒拿回来，瞧你这死样子也知道你办不到，若要你这不笑不哭又不吠的狗终日在王上身旁护驾，又是索然无味至极，混账！”王保保怒气勃发，丝毫不将不杀放在眼底。不杀依旧面无表情。

    他没有感叹，因为他几乎快要没了情感。数十年前，在那座偌大、寂静的少林寺里，不杀是个内向自闭的小子，不善表露情感是他给人一贯的印象，幸有不苦师兄带着，两人自小交好。也因为不杀内向，所以对武学一道更下苦功，甚至还比不苦早了数月闯破易筋经百年来的障碍。

    不杀一念之差叛出少林、擒杀文天祥后，每每想到年少时不管是在少林或是在江湖，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师兄不苦身上，却忽略武功更强的他，不杀就觉得五内俱焚，连脸都扭曲起来。

    以前他的模样俊朗，但自从他心性大变后容貌就逐渐僵硬。表面上，不杀不断奉朝廷之命追杀武林门派里的反抗势力，实则是控制不了那些曾与自己交好的江湖盟友怒责自己的眼神，往往主动出击，一动手便是大杀四方。

    久而久之，不杀不只失却了抑扬顿挫的情感，也因为情感的消逝致使颜面神经久未牵动而麻痹，失却了表情。

    失却了表情，失却了情感，世上再无任何一种武功能够治愈寂寞的病。独步武林，也不过是个惊世骇俗的怪物罢了。

    王保保不断用尖酸刻薄的言语辱骂着不杀，不杀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的神思依旧停留在上一次、也是叛出少林以来唯一一次的暴怒。

    当着全天下英雄的目光，那是何其难堪的画面。当不杀的手指点碎了赵大明屁股喷出的热腾腾大粪，他几乎陷入失控的怒火里。那种感觉他很想再尝一次。那让他接近了”人”可惜，那种感觉恐怕是不可能再有了。

    不杀拧碎赵大明脊椎的触感很扎实，那混蛋绝对要残疾一生，哪怕是武林中人人皆会的太祖长拳，他也再无法使出任何一种招式。

    至于前途似锦的三丰与太极，他本就不看在眼底。即使不杀从少林传来的听闻中推敲出一件他最忌讳的事，但他确定自己的掌力已令太极的双手报废，三丰亦必经脉散碎，忌讳也不再是忌讳。

    全都坏掉了。坏掉的玩具，再无法给他那样愤怒的感觉。

    王保保当着众卫士继续冷嘲热讽，汝阳王冷冷地凝视着不杀。这一切都是不杀叛出少林、想用暴力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时所始料未及的。

    始料未及，但也无所谓了。就算王保保与汝阳王不是疾言厉色，而是谄媚奉承，也与眼前的光景毫无殊异，无法叫不杀心起波澜。

    “再去，杀谁，呢？”不杀怔怔良久，竟陷入无以复加、空空荡荡的虚无里。

    终须白”神医”这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七索的手在三天后就能感觉到血气，第五天就能自己举箸吃饭，过了十天居然能挥洒自如，只是还不能运功凌击。

    赵大明天生就是修炼阳刚一路武学的上料，双臂真气孔窍甚至还比七索要粗上许多。七索心知日后内力增长，掌下威力定然倍增。

    当然，七索将赵大明的脏手反复洗了好几次。

    赵大明生性乐观，整天都在擎合山自吹自擂克服了对不杀的畏惧、与不杀单挑的爽快事，虽然自己从此半身不遂，却未黯然神伤过。

    “太极好儿，你有了我的双手，内力又还差强人意，我教这两个小鬼降龙掌，你也在一旁学着啊，将来这帮主之位非你莫属，你可要好好干啊！”赵大明大声嚷嚷。七索得了赵大明的双手才不至于成了废人，对赵大明既歉疚又感激，虽不愿接下丐帮帮主的位置，却无法拒绝赵大明传授降龙十八掌的好意，毕竟是人家的手。

    于是徐达学”见龙在田”、常遇春学”神龙摆尾”时，七索都会在一旁聆听学习这千篇一律的两招。赵大明下身瘫软，全仗口诀心法提点七索运化位置，无法以身示范。

    “怎么来来去去就这两招啊？”红中捞着汤问。呆在擎合山养复元气的这几个月里，丐帮上下都迷上了红中煮的红豆汤。

    红中天真直问，赵大明这才说明白为何只有这两招的原因。原来前帮主霍仲在教完赵大明这基本的两招后，就被不杀拧断了双手擒走，赵大明只好闷着不断练习这两招，但这一掌一腿在赵大明专心致志的习练下，威力强大，所向披靡，往往一招毙敌，纵使赵大明从没心思隐瞒，旁人也不会发现他光会这两招。

    “真是可惜了余下的一十六掌。”七索看着断裂的腕大树干呆想。不愧是天下第一刚猛的武功。同样，不愧是擅使天下第一刚猛武功的手，好像储存着赵大明的记忆，一经唤醒，进展飞快，一日千里。

    至于当天暖风岗恶斗之后的奇变陡起，那神秘的笛声，那突如其来的胡蜂群，不止七索，连丐帮都摸不着头绪。那夜丐帮长老不过是趁着蜂群扰乱不杀，快速抢出受重伤的三侠，但都无法联想到神秘的帮手是谁。

    但强援不会无端出现，必是有所求而来。

    丐帮静静等着，但江湖上却一点儿风声也无，似是怕露了痕迹，让不杀道人寻上。

    朝廷通缉榜上的人名，象征着武林最新的兴衰变化。

    赵大明、三丰、太极三人与不杀一战后，虽成为江湖中津津乐道的豪战典范，但丐帮势力却随着三侠的销声匿迹而疾颓。

    十个月后，年度犯罪率最高帮派已改弦易辙，从丐帮换成白莲教的招牌。年度最不可原谅的盗贼，则从张三丰换成白莲教第一高手醍醐。年度盗贼最坏五人则是白莲醍醐、崆峒石两拳、独行侠蓝枪海、血魔厉无恨、奇盗花一痕，其中蓝枪海与石两拳俱已与白莲教结盟。年度最不可原谅新人，则是率领以少林火工弟子为班底的白莲义军、屡屡奇袭落单朝廷军队的韩林儿。

    由此可见白莲教的势力蓬勃发展，不断渗透民间，乃至江湖豪杰纷纷加入。此时距南支领袖彭莹玉在袁州发动造反已有数年之久，朝廷无情镇压，却没有办法遏止住以宗教为种子的农民起义。

    至正十年，白莲教对朝廷的威胁再不是隐隐成忧，而是即将星火燎原。

    颖州，白鹿庄。

    清幽的山谷底，层层布满的毛山榉林间里竟藏着座偌大庄园，风高气爽、蝉鸣鸟叫，就连当地人也甚少知道这谷里有这间大屋子的存在。

    更不知道这间大屋子里，竟是赫赫白莲教的地下指挥部。

    韩山童与其子韩林儿在院子里下着棋，唯一的护卫醍醐正躺在屋檐上跷脚睡觉，运起地听大法观察周围五里内的风吹草动。

    一只蓝色鸽子正啄食着韩林儿掌心的小米，棋盘上千军万马，厮杀纵横。

    “爹，混入丐帮的弟子重八飞鸽回报，那赵大明的的确确是废了，张三丰也不行了，但那太极在终须白的帮助下接续了赵大明的双手，似乎还有两下子，有可能接替赵大明成为新任的丐帮帮主。”韩林儿战战兢兢，却下了一手杀气腾腾的黑子。

    “那太极人怎样？可能加入咱们红巾么？”韩山童一身黄色道袍，鹤发童颜，下了一手丝毫不见锐气的白子。韩林儿轻叹，又想起了那件憾事：“那太极与孩儿在少林是旧识，明明天天见面，却不知他怎就练成了一身奇怪的高强功夫。他个性外柔内刚，是个不肯轻易妥协就范的人，所以才会死守铜人阵三年。早知他个性如此，孩儿便当放下身份与其交好。此事甚憾，孩儿当铭记在心。”韩林儿不敢与父亲双目交接，低着头，下了一步杀招。

    “铭记在心什么？”韩山童怫然不悦，韩林儿心头一惊。

    “孩儿日后定谦让待人，广结天下豪杰之士，尽为我白莲所用。”韩林儿背后都是冷汗，答得四平八稳。

    “错了，我父子俩乃是真佛弥勒转世，有慧根的、有福分的、有大智能的，便会自动受我俩感召，没有福分的，迟早会给上天遣走。记住，我两父子出口成金，人人奉为神佛，怎会有错？错的，也是愚鲁人家解读谬误，失了真意，知晓么？”韩山童瞪着韩林儿，韩林儿不住点头。

    但韩林儿心想，父亲变了，且变得多了。在他受命入少林习武、广纳英才以前，父亲何等谦让，如今身边谗臣众多，用来号召民众起义的”弥勒降生”宗教口号，难不成爹听多了，竟当真起来？

    “听说那太极打得牛饮山上徐寿辉座下马贼一败涂地，可是真的？”韩山童心情平和，轻松自在地将韩林儿的杀招化解于无形。

    “嗯，就怕太极对咱白莲教没有好感，要结盟便会棘手。”韩林儿神色恭谨，迅疾回了一手异军突起。

    “这样就难搞么？”韩山童微笑，一子落下，云淡风轻的布局。韩林儿一愣。

    “要我去杀了他么？”醍醐突然开口，伸了个懒腰。醍醐语气里不带杀意，好像此事丝毫不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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