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平平素正直,不善强辩。他虽瞒过紫玲谷得见二女一段未说,追赶白兔一切也是实言,但因情实话虚,又不会措辞,被薛蟒问了个张口结舌。只得正色答道:"愚兄一生不会说假话,师父不在洞府,我随便往洞外闲游,难道还有什么弊病么?"薛蟒冷笑道:"我管你呢,你爱走哪里走哪里。你不是在餐霞老尼那里学会了峨眉剑法吗?你本事大,师父多,谁还管得了?我不过因为有人在洞中等你回来谈天,好意同了燕娘满山去寻你回来,偏会寻不见。后来想起你也许趁师父不在家,又到餐霞老尼那里去讨教。明知人家和我们师徒不对,但因来人要等你回来说几句话就要走,无可奈何,只得到文笔峰去打听。不知你是真未去,也不知是不见我,人未寻着,反被周轻云那个贼丫头排揎了我一顿,只得忍气吞声回来。
正要进洞去对那等你的人说,你倒知机,竟得信赶回来了。"司徒平听薛蟒话中隐含讥刺,又气又急。又听薛蟒说洞内还有人等他说话,暗想:"自己虽在万妙仙姑门下,并无本门朋友。正派中虽有几个知好,因恐师父多疑,从未来往。"怎么想,也想不出那人是谁。只得强忍怒气,对薛蟒道:"师弟休要多心,以为我到餐霞大师那里讨教,适才所说的话并无虚言。只顾你和我开玩笑不要紧,若被师父回来知道,当了真,愚兄吃罪不起。再者,我除贤弟同师父外,并未交过朋友。你说现在洞府内有人等我,以下知是什么来历?何妨告知愚兄,也好作一准备。"薛蟒狞笑道:"你问洞中等你的人么?那是你的多年老友,他正等着你呢。快随我去一见,自会明白,你问我则甚?"说罢,回身就走。司徒平已看出薛蟒错疑了他,有些不怀好意。估量他和柳燕娘二人自己还能对付,就是他们接了师父飞剑传书,也不过奉命监视,师父不在家,暂时怕他何来?且到洞中看看来人是谁,再作计较。当下也不再和薛蟒多言,跟在他后面往洞内走去。
才一进洞,便听薛蟒在前大声道:"禀恩师,反叛司徒平带到!"一言未了,司徒平已看见里面石室当中,万妙仙姑满脸怒容坐在那里。司徒平听薛蟒进门那般说法,大是不妙,吓得心惊胆战,上前跪下说道:"弟子司徒平不知师父驾到,擅离洞府,罪该万死!"说罢,叩头不止。万妙仙姑冷笑道:"司徒平,你这业障!为师哪样错待了你,竟敢背师通敌?
今日马脚露出,你还有何话讲?"司徒平叩头叫屈道:"弟子因在坡前小立,无心追赶白兔为戏,虽然擅离洞府,并未他去。背师通敌之言,实在屈杀弟子。"万妙仙姑还未答言,薛蟒在旁凑上前,密禀了几句。万妙仙姑勃然大怒道:"你还说没有背师通敌,你以为为师远去云南,必定耽误多时才回,便去和敌人私通消息。薛蟒亲见你从文笔峰回来,还敢用谎言搪塞?你若真是追赶白兔,为何薛蟒寻了你几个时辰并未寻着?快快招出真情,免遭重戮!
"司徒平见万妙仙姑信了薛蟒谗言,冤苦气忿到了极处。知道师父厉害,若不设法证明虚实,性命难保。便又叩头哭诉道:"弟子一向忧谗畏讥,天胆也不敢和外人来往。如果师父不信,尽可用卦象查看弟子自师父走后,可曾到文笔峰去过?如尽信师弟一面之词,弟子死在九泉也难瞑目。"万妙仙姑冷笑一声,便命薛蟒将先天卦交取来。排开卦象一看,司徒平虽然未到餐霞大师那里,可是红鸾星动,其中生出一种新结合,于自己将来大为不利。便怒目对司徒平道:"大胆业障,还敢强辩!你虽未到文笔峰勾结敌人,卦象上明明显出有阴人和你一党,与我为难。好好命你说出实活,量你不肯。"说罢,长袖往上一提,飞出一根彩索,将司徒平捆个结实。命薛蟒将司徒平倒吊起来,用蛟筋鞭痛打。
司徒平知道万妙仙姑秉性,又加薛蟒在旁播弄,此时已动了无明真气,就是将遇秦氏二女真情说出,也不会见信。何况秦氏二女行时,既嘱自己不要泄漏她们的来历住址,想必也有点畏惧万妙仙姑的厉害。自己反正脱不了一死,何苦又去连累别人?想到这里,把心一横,一任薛蟒毒打,只是一味叫屈,不发一言。那蛟筋鞭非常厉害,司徒平如何经受得起,不消几十下,已打了个皮肉纷飞。司徒平身子悬空,倒吊在那里,被薛蟒打得东西乱摆,痛彻心肺。万妙仙姑见司徒平一味倔强叫屈,不肯说出实话,越发怒上加怒,便命薛蟒活活将他打死。薛蟒巴不得去了这个眼中之钉,听了万妙仙姑吩咐,便没头没脸地朝司徒平致命之处打去。司徒平已疼得昏昏沉沉,一息奄奄,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忽然薛蟒一鞭梢扫在司徒平身带的弥尘幡上。司徒平起初以为万妙仙姑到滇西去,至早也得过端阳,万没料到半途折回。乍一见面,平时积威之下,本就吓昏,再加被薛蟒告发了一套谗言,又冤苦,又忿恨,气糊涂了,只顾叫屈申辩,竟把秦氏二女所赠的弥尘幡忘却。这时在疼痛迷惘之中,被薛蟒一鞭打在幡上,猛觉胸前一阵震动,才想起秦氏二女赠主时所说的那一番话。刚被捆时,满拼必死;一经发现生机,便起了死中求活之想。怎奈手脚四马攒蹄倒吊在那里,无法取出应用。就在这凝思的当儿,又被薛蟒风狂雨骤打了好几十下。若非司徒平近年道力精进,就这一顿打,怕不筋断骨折,死于非命。司徒平疼得力竭声嘶,好容易才迸出:"师父息怒,弟子知罪,愿将真情说出,请师父停打,放下来缓一缓气吧!"才一说完,头上又中了一鞭,痛晕过去。
这时柳燕娘已侍立在侧,见司徒平挨这一顿毒打,才知万妙仙姑如此心毒。她惯做淫恶不法之事,到底没有见人这般死去,虽然动了恻隐之心,惧怕万妙仙姑厉害,哪敢婉言劝解。及至见司徒平知悔求饶,又被薛蟒打晕过去,便向万妙仙姑道:"大师兄肯说实话哩。"
万妙仙姑本未计及司徒平死活,无非自己多年心血,受尽辛苦,炼了几件厉害法宝,算计第三次峨眉斗剑遭受空前大劫,自己有胜无败。无端从今日卦象上看出司徒平所勾结的两个阴人,竟是将来最厉害的克星,较比平日时时担心的恶邻餐霞大师还要厉害。不由又气又急又恨,打算将司徒平拷问明白,再行处死,不然司徒平早死在万妙仙姑飞剑之下了。因为气恨司徒平到了极处,只一味喝打,并没留神听他说些什么。听柳燕娘在旁一说,才得提醒。心想:"打死这个业障算得什么,还是问明他所勾结的人是谁,好早作准备要紧。"连忙吩咐薛蟒住手,放他下来。薛蟒还怕司徒平驾飞剑逃跑,请万妙仙姑先将他飞剑收去,才将司徒平放下地来。
司徒平业已浑身痛得失了知觉,软瘫在地动转不得。万妙仙姑还一味喝他快讲。薛蟒又嫌他装死,照脊梁又是一鞭。疼得司徒平在地下打了一溜滚。知道危险万分,不管弥尘幡是否如秦氏二女所说那样神妙,颤巍巍摇着左手,装出怕打神情,有气无力地说道:"弟子就说,请师父、师弟免打。"暗中提气凝神,猛地将右手伸入怀内,摸着弥尘幡,咬牙负痛取将出来,捏着幡柄一晃,心往紫玲谷一动念,极力高呼道:"师父休得怨恨,弟子告辞了!
"言还未了,满洞俱是光华,司徒平踪迹不见。万妙仙姑万没料到司徒平会行法逃走,一面放出飞剑,急忙纵身出洞一看,只见一团彩云比电闪还疾,飞向西南方,眨眼不见。忙将身剑合一,跟踪寻找,哪里有一丝迹兆。情知是异日的祸害,好生闷闷不乐,只得收剑光回转洞府。
原来万妙仙姑许飞娘到滇西去,走不多远,放出飞剑传书与薛蟒,叫他留神监视司徒平,等到飞剑飞回再走。遇见俞德追来,便把自己声东击西,暂不露面的主意说出。正要起身,忽然心中一动,恰好飞剑回来。猛想起:"自己原为机密,才用飞剑传书。虽然定能传与薛蟒本人,但是他和司徒平常在一起,难保不被他看出。薛蟒不令泄漏,司徒平焉能不寻根探底?岂非又是一时大意?"后来又想:"司徒平随自己多年,虽不及薛蟒对自己忠诚,尚无大错。起初他向敌人求教,也出于向道心切,又加不知我的用意。近来形迹可疑,并无实据。好在去端阳还早,司徒平如果甘心叛逆,趁自己不在洞中,必然不大顾忌。自己一向急于炼宝,无暇认真考察,只听薛蟒一面之词,对他待遇不佳,究难叫人心服。何不趁他不知,中途折回,一则问薛蟒看信时他是否在侧,二则暗中考察一番。如果通敌是实,及早将他除去。自己处治徒弟,外人也干涉不了。何必借他虚报消息,多此一举,徒留后患则甚?"
便对俞德说明,日内准去赴约,只不要向人前说起,以免敌人防备。这次如果能在暗中出力,不出面更好。如果不得已和敌人破了脸,索性连黄山都不住了。
二人分别以后,万妙仙姑赶回洞府,正遇薛蟒同柳燕娘在洞前并肩说话。她先隐闪在薛蟒身后,命薛蟒到僻静处说话。薛蟒听出是师父声音,吓了一跳,便对柳燕娘说:"师父命我监视大师兄,他不知何往。你在这里等他,待我去查探他的动静,立刻回来。"万妙仙姑一听,司徒平果然不在洞中,越发动了疑心。薛、柳二人无庸避忌,便现身出来。慌得薛蟒带了柳燕娘一同跪叩。万妙仙姑勉励了他二人几句,便问司徒平踪迹。薛蟒便说:"接师父飞剑传书时,曾见他在崖旁一闪。以后便不知去向,找了他半天,也未找着,看他神气举动,都非常可疑。"薛蟒原是同柳燕娘进洞淫乐了一阵,出来不见司徒平。适才又看出是故意躲他,分明气不服他夫妻二人,暗暗咬牙痛恨。难得师父中道折回,司徒平又未在侧,乐得添枝造叶,谗言陷害。万妙仙姑闻言,勃然大怒,走进洞去。薛蟒还怕司徒平就在左近闲坐,故意讨命去寻他回来,好哄司徒平上当。谁知出来寻了两三个时辰,也未寻见,猜他又到文笔峰餐霞大师的别府中去讨好。鬼头鬼脑跑去一问,被周轻云将他辱骂一顿,若非见机,差点送了小命。越疑心司徒平是在轻云洞中。心想:"你怕我对师父说,不敢出来。我只守定来路,抓你一个真赃实犯。"便在文笔峰左近等候。正等得无聊,柳燕娘跑来说,万妙仙姑唤他回去。他便叫柳燕娘对师父去说,司徒平藏在文笔峰洞中,自己等他一同回去。柳燕娘才走,忽听破空声音,司徒平驾剑飞回。薛蟒猜他是故意从别处闹玄虚,才用言语讥刺,也未对他说明师父回来。
万妙仙姑本已多疑,听了柳燕娘回报,若非暂时还有一些顾忌,几乎气得去寻餐霞大师讲理。正在气恼,恰好司徒平回来,又从卦象上看出有阴人为害,才决定将司徒平打死。司徒平借弥尘幡逃走时,万妙仙姑看见他手中摇着一个小幡,立刻便有光华彩云将他拥走,觉得这法宝来路虽不是峨眉派中人所用,似乎听人说过,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知道司徒平走不打紧,他勾结两个阴人却是非同小可,关系前途甚大。忿恨了一阵,想暂时不赴滇西,先查访出司徒平和两个阴人的来历再说。连用卦象查看了好几次,这两个阴人俱是近在咫尺,连方向都算出来,只寻不见踪迹。转瞬便隔端阳不远,不能再耽延。好在卦象上算出暂时还没有妨害,并且自己就寻着了,也不过是多一层防备,奈何别人不得。想起将来,叹了一口气,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只得先赴滇西之约,到时再说。走时,薛蟒要司徒平那口飞剑。
万妙仙姑道:"此剑原名聚奎,本是司徒平祖父、大名总镇司徒定传家之宝。自从他祖父在任上殉难,全家遇害。当时有他家一个丫头,带了这业障襁褓之中的父亲逃走。逃到晋南荣河县,遇见追云叟白谷逸的妻子凌雪鸿,将他二人收下,带回嵩山,给那小孩取名司徒兴明。那老丫头便是五十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呆姑娘尤于冰,被我们五台派混元祖师门下弟子女枭神蒋三姑娘杀死。司徒兴明迷恋蒋三姑美色,不给尤于冰报仇,反娶了蒋三姑为妻。凌雪鸿一怒之下,将司徒兴明逐出门墙。他二人就成了夫妇。司徒兴明自知所行不对,又不愿回五台,更怕遭峨眉派同二老、三仙的痛恨,双双逃到新疆天山博克大扳顶上寒谷之内,隐居修炼。蒋三姑明知背了混元祖师便会孤立,无奈同司徒兴明恩爱,只得委曲相从。过了数十年,才生下司徒平,不满三岁,便被尤于冰的好友、衡山白鹿洞金姥姥罗紫烟寻来报仇,将蒋三姑杀死。司徒兴明拼命救护,也中了一剑,他的飞剑又被罗紫烟收去。气忿不过,带了这口聚奎剑同司徒平,从新疆到五台,才知你祖师业已圆寂多年。冤家路窄,又遇见你师伯金身罗汉法元。法元未出家时原名何章,当初因想娶蒋三姑,费尽千辛万苦不曾到手。好容易得到祖师垂怜,替他作主,不久便命蒋三姑嫁他。不想蒋三姑却嫁了司徒兴明,背师隐避。你师伯气忿出家,从此不近女人,却把司徒兴明恨入骨髓。怎奈蒋三姑本领厉害,又查访不出住址。怀恨多年,一旦遇见,如何能放他过去?司徒兴明虽然失了飞剑,别的道法还在。他本想见了祖师哭诉经过,自认以前错失,求祖师给蒋三姑报仇,再寻一安身之处,炼那口聚奎剑。蒋三姑生前曾对他说过,祖师驾前有一何章,因为求婚结了深仇,异日见面须要留神。没料到师伯出家改名,不但没有防备,反对他诉说真情,求他念在亡妻同门之谊,助他报仇。你师伯听他说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时用剑光将他圈住,先不杀他,慢慢将经过说明。正要下手,司徒兴明猝不及防,情知必死,因想给司徒门中留一点香烟,急中生智,竟装出不能抵御,一任你师伯嘲笑。他本从凌雪鸿学会先天五遁,拼着一条臂膀不要,趁你师伯说得高兴,以为仇人并无本领,可以随意摆布,一个疏神,被司徒兴明就借他飞剑的金遁,带了小儿逃走。你师伯见只断下他一条臂膀,急忙跟踪追赶,并未追上。那司徒兴明虽然带幼子得逃活命,因为你师伯飞剑不比凡金,伤势太重,自知性命活不了几天,望着怀中幼子,正在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偏遇见一位王善人,将他父子接到家中调养。他将事情经过对王善人说了,又用绢写下一封血书,留给幼子司徒平。托王善人等司徒平成人后,带了那封血书同聚奎剑,到嵩山去求追云叟,收留学剑。不久他就身死。
"王善人颇爱司徒平,抚养了不到一年,无端祸从天降,他的侧室与人通奸,设计将他毒死。好夫淫妇正商量要害王善人的儿子同司徒平的性命,被你师叔岳琴滨路见不平,擒了奸夫淫妇,拷问口供。无心中间出司徒平的来历,并搜出那封血书同一口聚奎剑。当时将好夫淫妇杀死,放火把王家烧了。因为司徒平是你法元师伯将来仇人,本来想当时杀死。仔细一看,他这两个小孩的资质都不差,便带回华山,想炼神婴剑。炼剑时原打算头一坛先拿王善人的小孩祭剑,第二天再用司徒平。刚刚上坛请好了神,忽然一道剑光飞来,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去年纪甚小,剑术却非常厉害,一下来先震穿了岳师叔的摄魂瓶,把镇坛神都赶退。岳师叔看看不敌,恰好我从滇西回来,顺路前去看望,无心中却解了他的危急。就我们二人合力迎敌,还损坏我两件法宝,才将那女孩子赶走。王善人之子被那小姑娘救去。岳师叔忽然意懒心灰,说他炼这神婴剑,功败垂成已经三次,从此不再去炼了。因我彼时无有门徒,便将司徒平这业障托付了我,再三嘱咐我不要对法元说,以免坏了司徒平的性命。我因有事在身,时常出游,怕无人照管,不肯要。岳师叔只得把他寄养在一个乡农家内,他本人要离了华山到衡山去隐居,等司徒平长大再来接他。过了八年,去看司徒平时,竟连那家农民都已死绝,探问不出下落,只得罢休。好在救他时他正年幼,人事不知,血书业已烧毁,决不知以前这些因果,也就未放在心上。
"又过了三年,我已将各种仙药以及祭炼法宝、飞剑之物俱都采办齐全,几位要紧的前辈好友也联络好了。有时不得已出外,无人照应门户,渐渐觉得不便,想物色一两个质地好的门徒,老遇不见。有一天到后山去,看见这业障睡在前坡树荫之下,神气非常狼狈,看他根骨却不甚坏。我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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