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的刀居然还没有入鞘。
卓玉贞挣扎着坐起来,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刀。
她实在想看看这把刀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这把刀杀人时,就好像已被无上诸神祝福过,又好像已被地下诸魔沮咒过
这把刀上一定有很多神奇的符咒。
她失望了。
狭长的刀身略带弯曲,锐利的刀锋今太深的血槽,除了那漆黑的刀柄外,这柄刀看来和别的刀并没有什么不同。
卓玉贞轻轻吐出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总算看见了你的刀,我是不是应该感激这个死在你刀下的人?”
她说得很轻很慢,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当然不是的。
她只不过想让傅红雪明白,她要做的事,总是能做到。
可是这句话一说出来,她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因为她已看见了傅红雪的眼睛。
这双服睛在一瞬间之前还显得很疲倦,很悲伤,现在忽然就变得比刀锋更锐利冷酷。
卓玉贞的身子不由自主在向后退缩,嗫嚅着问:“我说错了什
傅红雪盯着她,就像是野豹在盯着它的猎物,随时都准备扑起。
但是等到他脸上的红晕消褪时他只不过叹息了一声,道“我们都错了,我比你错得更可怕,为什么要怪你7”
卓玉贞试探着问你也错了?”
傅红雪道“你说错了话,我杀错了人。”
卓玉贞看着地上的尸体:“你不该杀他的?他中来岂非正想杀你7”
傅红雪道:“他若真的想杀我,现在地上这尸体就应该是我。”
他垂下头,眼睛里又充满悔恨悲伤。
卓玉贞道:“他不杀你,是不是因为报答你上次不杀他的恩情?”
傅红雪摇头。
那绝不是报答,你无论砍断了谁一只手,那个人唯一“报答”你的方法,就是砍断你一只手。
—也许那只不过是种莫名其妙的感激,感激你让他知道了一些以前他从未想到的事,感激你还为他保留了一点人格和自尊。
傅红雪了解他的心情却说不出。
有些复杂而微妙的情感本就是任何人都说不出的。
刀尖的血巳滴干了。
博红雪忽然道“这是第次,也是最后一次。”
卓玉贞道:“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杀错人,也是最后欧。”
博红雪冷玲道:“你又错了,杀人的人,随时都可能杀错人的。”
卓玉贞道“那么你是说—”
搏红雪道:“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我的刀,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刀终于入鞘。
卓玉贞鼓起勇气,笑着道:“这把刀并不好看,这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刀。”
傅红雪已不想再说下去,刚转过身,苍白的脸忽又拙紧“你怎么能看得见这把刀的?”
卓玉贞道“刀就在我面前,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t”
她说得有理,可是她忘记了一件事。
这里根本就没有灯光。
搏红雪五岁时就开始练眼力,黑暗闯热的密室,闪烁不定的香头日复日,年复一年。
他苦练丁十中,才能看得见暗室中的蚊蚁,现在也能看见卓玉贞的脸,
就因为他练过所以他知道这绝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卓玉贞怎么能看得见这把刀的?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刀炳。
卓玉贞忽然笑了笑,道:“也许你还没有想到,有些人天生就是夜眼。”
傅红雪道“你就是?”
卓玉贞道:“我不但是夜眼,还能看穿别人的心事。”
她的笑容很黯淡:“现在你心里一定又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卓王贞,你当然不会认为我是个妖怪,但却很可能是公孙屠他们派来的奸细,说不定是个很有名的女杀星,甚至连明月心都很可能是被我出卖的,因为没有别的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傅红雪不能否认。
卓玉贞看着他,眼睛里又有了泪光“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为什么?”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也许你不该这么聪明的。”
卓玉贞的男人,怎么会找一个苯女人替他生孩子?”
傅红雪闭上了嘴。
卓玉负却不肯停止:“我生育来的孩子,也一定是聪明的,所以我绝不能让他一生下就没有父亲,我不能让他终生痛苦恼恨.”
傅红雪的肠在拙搐。
他了解她的意思,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也是个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的孩子。
一个没有父亲的聪明孩子本身就是个悲剧。等他长大后,一定还会替别人造成许多悲剧。
因为他心里的仇恨远比爱多得多。
博红雪终于叹了口气,道“你可以替你的孩子找个父亲。”
卓玉贞道“我已经找到了一个”
傅红雪道“谁?’
卓玉贞道“你。”
地室中更黑暗,在黑暗中听来,卓玉贞的声音仿佛很遥远
“只有你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只有你才能保护这该子长大成人,除了你之外,绝没有别人。”
傅红雪木立夜黑暗里,只觉得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在逐渐僵硬。
卓玉贞却又做了件更令他吃惊的事。
她忽然抓起了赵平的弧形剑“你若不答应,我不如现在就让这孩子死在肚里。”
傅红雪失声道“现在?”
卓玉贞道6就是现在,因为我感觉到他快要来了。”
她虽然在尽力忍耐着,她的脸却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
女人生育的痛苦,本就是人类最不能忍受的几种痛苦之一。
傅红雪更吃惊.道;“可是你说过你只有七个月的”
中玉贞笑了笑.道“孩子本来就是不听话的,何况还在肚里的孩子,他要来的时候,谁也没法子阻止。”
她的笑容虽痛苦,却又充满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母爱和温柔。
她轻轻地接着道“这也许只因为他急着想看看这世界,也许是因为我刚才被那些人震动了服气的原故所以一。。”
她没有说下去,阵痛使得她整个人都开始痉挛扭曲。
可是她手里还是紧紧握着那柄弧形剑,就正如傅红雪刚才一直都在提着他的刀‘样。
她显然已下了决心。
傅红雪道:“我我可以做他的义父。”
他似已用出所有力气才能说出这几个宇,连声音都已嘶哑。
卓五贞道“义父不能代替父亲,绝不能。”
傅红雪道:“你要我怎么样?”
卓玉贞道“我要你要我做妻子,我的孩子才是你合法的子女。”
阵痛又来了,她咬着牙,勉强笑道:“你若不答应,我绝不怪你只求你把我们的尸体葬在孔雀山庄的坟地里。”
难道这就是她最后一句话?傅红雪如果不肯答应,她立刻就死i
傅红雪已怔住。
他遭遇过最可怕的敌人,最凶险的危机。
但是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难题。
秋水清可以说是因为他才死的卓玉贞可以说是秋水清的妻子。
现在秋水清的尸骨未寒,他怎么能答应?怎么能做这种事?
可是从另一面看,既然秋水清是因为他而死的,孔雀山庄四百年的基业已固他而毁于一夕,现在秋家只剩下达一点骨血他无论怎么样牺牲,都应该保护她,让她顺利生产,保护她的孩子长大成人。
他又怎么能不答应?
你若遇见这种事,你说你应该怎么办?
阵痛的间隔已渐短,痛苦更剧烈,弧形的锋刃,已划破了她的衣服。
傅红雪终于作了痛苦的决定:“我答应i’
“答应做我的丈夫2”
“是的。”
四
这决定是否正确?
没有人能判断,他自已也不能,只是此时此刻,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你若是他,你是否也会这么样做?
喘息、呻吟、呐喊。忽然间全部停止,变得死一般静寂。
然后就有声洪亮的经儿啼声,划破了静寂,为大地带来了新的生机。
傅红雪的手上染着血,但却是生命的血i
这次他用自己一双手带来的,是生.不是死
生命在跃动。
他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心里也在奇妙地跃动着。
赵平的尸体还倒在那里,是死在他刀下的,在那一瞬间,他就已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
可是现在又有新的生命诞生了更生动,更活跃的生命。
刚才的痛苦和悲伤,巳在望儿的第一声啼哭里被驱散。
刚才那些罪恶的血腥,已被这新生的血种洗干净。
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他送走了一条生命,又迎接了一条生前。
这种奇妙的经验,带给他一种无比鲜明强烈的刺激.他的生命无疑也巴变得更生动活跃。
因为他已经过了血的洗礼,就像是一只已经过火的洗札的凤凰,已获得了第二次新生。
这种经验虽痛苦,却是生命的成长过程中,最珍贵,最不能缺少的。
因为这就是人生
旧的死亡,新的诞生人生本就是这样子的。
直到这一刻傅红雪才真正对生命有了种新i的认识,正确的认识
倾听着怀抱中生命的跃动,他忽然感觉到种前历未有的宁静和欢愉。
他终于知道自己这决定是正确的,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生命的诞生更重耍。
一个人活着的真正意义,岂非就在于创造宇宙间继起的生命
卓玉贞正在用虚弱的声音问“是男的t还是女的?”
傅红雪道“是男的,也是女的”
他的声音出奇的欢愉“恭喜你,你生了一对双胞胎。”
卓玉贞满足地叹了口气,疲倦的脸上露出充满幸福的笑容,道:“我也该恭喜你,莫忘记你是他们的父亲。”
她想伸手去拖她的孩子,可是她还太虚弱,连手都抬不起
就在这时,只听“轰隆隆”一声大震,就像是泰山崩塌,千百斤石块倒了下去,打在这地下秘室上,碎石急箭般从石壁上的大洞外射
然后这唯一出入的道路,就又被堵死。
傅红雪几乎忍不住要放声狂呼。新的生命刚诞生,难道他又要迎接一次死亡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