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了。
一走到门口“牛三眼”就兴高采烈地喝道:“嗨!你们别尽顾着吃狗肉呀,快出来看看,看是谁来了。”
仇恕一笑,哪知祠堂之内,却仍然寂无人声“牛三眼”皱眉低声骂道:“这些狗头,吃狗肉吃昏了呀调一脚跨了进去,只见这词堂的正堂上,升着一堆柴火,火上高高地架着三根木棍,棍上吊下一只铜锅,锅里热气腾腾,浓郁的香气,也就是从锅里冒出来的。但是柴火的两侧,坐着的却不是他意料中的人,而是两个干瘦的老者,胡须都已全白,四只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只煮着狗肉的锅子,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足可装下三斤花雕的酒胡芦,却连望也不望这大声吆喝着进来的”牛三眼”一眼。
“牛三眼”一望之下,不禁愕得呆站在地上,张开来的嘴巴,也呐呐他说不出话来,仇恕随后走了进来,亦是为之一愕,只见这两个老人身上各各穿着一件褴褛的道袍,虽然满是补钉,但却洗得极为干净,全白的胡须,长长垂了下来,头上的白发,却挽了个道髻,用根乌木插住。
“牛三眼”定了定神,才快步走了过去,唱了个肥诺,道:“两位道爷,可曾看到我那五个弟兄走到哪里去了?”
这两位装束似道非道,似俗非俗的老者对望一眼,各各一笑,朗声道:“你的兄弟是谁调”牛三眼”又自一怔,道:“我那些弟兄嗯,一个高高瘦瘦的,身上穿着的是走方郎中的打扮,还提着一个药箱子,带着一串虎撑,另一个满脸胡于、的,穿的是黑布短打,另外一个肥肥胖胖的,挺着大肚子”
那两个老者一齐摇了摇头,其中一个身躯较高,坐在地上都比另一个高着半个头的枯瘦道人缓缓笑道:“施主所说的人,贫道一个也未曾看见!”
另一个老者笑道:‘贫道清晨即来此地,此地根本连半条人影都没有,施主所说的人,只怕早已走了吧?”“牛三眼”两眼一瞪,突地喝道:“真的吗?”
那两个老人却只是微微一笑,再也不望他一眼,一人从地上取出一双长达有尺的筷子,缓缓在锅里搅动着。
那“牛三眼”眼睛又一瞪,方想再吆喝两句,哪知肩头突地一紧,硬生生被拖开三步,回头一望,却见仇恕目光之中,怀疑之色,生像是见着了一些令他极为惊异的东西。
他一入此间,便看出这两个老者必非常人“牛三眼”在那里喝问,他却远远站在一边,凝目而望,只见这两个老者,衣裳虽褴楼,手掌却莹白如玉,那身材较高的一个,手上留着指甲,竟长达两寸,顶端微微卷起一些,他心中便不禁一动。
等到另一个老者取起筷子,搅动狗汤之际,他更发现一样奇事。
原来这老者身躯本矮,那汤锅却吊得极高,按理说他伸手之处,本应够不着那只铁锅,但他伸手之间,全身未动,手臂却像是长了几寸,仇恕心中更是大奇:“此地焉有此内家高手?”
此刻己将入夏,那“牛三眼”站在那堆柴火之旁,只是片刻,便己泌出汗珠来,但这两个老者神态之间,却安祥已极,半点也没有热意,这又是一件内家高手所特具的异常之处,仇恕身受当代顶尖几位异人的调教,自是识货已极,一见那“牛三眼”又要瞪眼发威,便抢步走了过去,将他拉了过来,那“牛三眼”混混饨饨,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哩。
“波”的一声,火堆之中,爆出一团火花,那老者手腕一翻,筷子一夹,便巧妙地将那团电射而出的火花挟住了,随手抛在地上,又伸筷入锅,搅劲两下,挟了一块红喷喷的香肉出来,一面道:‘这肉像是已经熟了。”一面放人嘴里,细细咀嚼起来。仇恕微微一笑,将“牛三眼”拖到一边,自己却走了过去,躬身一揖,道:“老丈请了。”
那位个老者齐地侧顾一眼,道:“施主请了。”目光上下在他身上一转,又自笑道:“可要尝些香肉调仇恕目光一转,一撩衫脚,席地坐了下来,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两个老者齐地一笑,一人将手中的长筷,缓缓伸了过来,仇恕随手接过,竟然就老实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
“牛三眼”眼睛瞧得发直,却听那瘦长老者又自笑道:“那位施主可要一并过来,随意吃喝些。”目光先转向仇恕,又自凝目半晌,微喟一声,道:“贫道一别江南,十有余年,想不到江南人物,越发灵秀了,真是可喜。”
那“牛三眼”却在旁咕哦着。
“这批狗才跑到哪里去了,真是气人!”大步走了出去。
那枯瘦老人微微一笑道:“施主的这位伴当,倒是个热肠男子——”语声微顿,突地长叹一声:“只是世途好险,人心难测,为人也不要太过热肠了,否则吃亏的却是自己。”目光一垂,凝视着熊熊炉火,竟像是落入沉思里,只是不知他在想着什么而已。
仇恕心中一动,忖道:“这两人武功极高,气度又颇不凡,必定是大有来历之人,但此刻混迹风尘,像是在逃避什么?却又是为何呢?”
锅中肉汤,越煮越沸,越沸越香,那身材较高老人哈哈一笑,道:“往事已矣,思之徒伤人意,你又何苦学那妇人女子,老是去想那些化解不开之事,这十余年来,你历遍山川,难道那长白积雪、黑龙玄冰、塞北黄砂、河西积翠,还未曾将你的心胸陶冶得开,来、来、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且饮一口。”
另一老人亦自哈哈一笑,以筷击锅,高歌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优,唯有杜康唉,优思难忘,唯有杜康,却又怎能解去我心头之恨呢?”随手一掷,手中的长筷,电射而出“夺”地一声,没入墙内,晃眼便没了踪影。
锅中的肉汤,煮得更香了,一阵风吹来,吹得火焰斜斜地倒了下去。
仇恕暗叹一声,忖道:“狂歌当哭,壮士末路,这两人看来光明磊落,却不知心中有什么恨事”
念头犹未转完,大堂之下,突地传来一声惊呼,那“牛三眼”飞也似的奔了进来,面上一片惊惶之色,急声道:“公子,公子你去看看,我那些兄弟,已遭了人家毒手了。”
仇恕蓦地一惊,长身而起,向那两个老人抱拳一揖,道:“失陪。”大步和那“牛三眼”走出厅外,只听牛三眼又道:“公子,我看那两个老道不是好人,这事恐怕就是他们做的手脚。”仇恕轻轻“嗯”了一声,随着他沿着土墙走了半晌,只见祠堂后面,是个荒败的院落,杂草丛生,砖石满地“牛三眼”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指着一丛荒草道。
“公子,你看看,他们这是怎么了?”双手一抓,从荒草中抱出一个身穿短衫的虬须大汉来。
仇恕大步行前,定眼而望,只见大汉全身血迹淋淋,脑袋两侧,竟光秃秃地少了双耳,全身僵直,像是已没了气息。
那“牛三眼”双目尽赤,又从四侧的荒草堆里,抱出四条汉子来,竟然一个个都是全身僵直,血迹淋淋,少了双耳。
仇恕剑眉一轩,俯身一探,却见这些人鼻息仍自未断,略一检视,长叹一声,道:“不妨事,他们并未丧命,只不过被个内家高手点中穴道而已。”疾伸双掌,在这五条大汉身上,电也似地各各拍了三掌。这些汉子长长吐了口气,竟都失声呻吟了起来。
“牛三眼”恨声道:“这一定又是姓毛的手底下那班孙子们于的事,哼!有朝一日,那姓毛的若犯在我”牛三眼”手里,我不将他碎尸万段才怪。”
仇恕轩眉沉声道:“你的弟兄为我办事,可有人知道?”牛三眼连忙摇手道:“公子,我‘牛三眼’是干什么的,这种事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来。”
仇恕微一皱眉,沉吟道:“这却怪了这难道是他们昔日的仇家所干的事吗?但是他们的仇家又怎会这种上乘的点穴手法呢?”
“牛三眼”亦自深皱着浓眉,却见那五个汉子呻吟半晌,挣扎着爬了起来,一眼看到他,却失声叫了起来,道:“三哥,你现在才来呀?唉,我们被治得好惨呀!”
“牛三眼”跺脚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治的你们,快说出来呀!,’又道。”这位就是公子爷,你快说出来,让公子爷给你出气。”
那五个大汉“噗”地一声,齐地跪到仇恕面前,仇恕目光一转,和声道:“先歇息一会再说也不要紧,牛老三,你快出去弄些金创药来”那穿着似走方郎中的瘦长汉子道:“金创药小的箱子里就有,不劳公子费心,只是,只是小的们这次不明不白地被人家削去双耳,却实在实在气人。”
“牛三眼”又自跺脚道:“光说气人干什么?是谁把你们整得这么惨的,你们倒是说出来呀。”
那瘦长汉子道:“那人是谁,我们也不认得,昨天晚上,倪老七买了五斤卤肉,又弄来三斤高梁,我们正在厅里吃喝着”
“牛三眼”接口道:“那人就跑来把你们治倒了是不是调那瘦长汉子点了点头,随又摇了摇头,道:“本来还没有,后来后来倪老七说”“牛三眼”厉声道:“说什么?”那瘦长汉子眼角一瞟另一枯瘦汉子,接道:“倪老七大约是喝了酒,就说:‘听说我们那公子年纪虽轻,可真有两手,把那灵蛇毛臬的大女儿却弄到手。,我就问:‘你怎么知道?,倪老七就说就说”仇恕剑眉轻轻一皱,道:“说下去。”
那瘦长汉子喘了一口气,接道:“倪老七就说他亲眼看到公子和那姓毛的女儿走进客栈,住在一间房里,又说:‘那姓毛的并且知道公子并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故意’他话刚说到这里,门外突地有人冷冷地一笑,我们大家都住了口,一齐回头去望,只见门口突然多了一个穿着白袍子的女子,头发长长的,披到肩上,站在哪里动也不动,在月光下面望去,连半点人味都没有。”
仇恕面色一变,只听他接着又道:“我们大家不禁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她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走到跟前,我们才看出她面上竟是一片焦黄,又木又僵,一无表情,哪里是个活人,简直就像个僵尸,我们机伶伶打了个冷战,两条腿都发软了,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了。”
仇恕暗“哼”一声,只见这五个汉子,目光之中,各各满含惊恐之色,像是仍在被昨夜之事惊悸着。
那瘦子喘了口气,又道:“小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看到比那人再难看的面孔,当时”哪知他话犹未了,仇恕身后,突又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了过来,此刻虽是白天,仇恕背脊之上,也不禁泛出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