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这尸首竟是程枫,不禁齐地发出惊呼。毛臬纵然镇静,面色亦不禁大变,厉声道:“你是谁?负尸而来,为的什么?”
他此刻还没有辨出这青袍人的来意,以他的身份。自不能随便动手。
只见青袍人僵木的面容上,忽然泛起一丝笑容笑容扭曲了刀疤,使他的面容更加狰狞丑陋。
他异样地微微一笑,缓缓道:“我是谁?”
目光再次望向毛臬,一字一字他说道:“难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灵蛇”毛臬浓眉皱得更紧,目光凝注在这青袍人面上,他虽然搜遍记忆,一时却也想不出此人是谁?
百步飞花林琦筝轻轻一笑,道:“你若是毛大哥的朋友,就请你快些说出来么,尽打哑谜干什么?”
此时此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语声居然也仍然是那么娇美而甜蜜,实在是令人惊异。
“左手神剑”丁衣却皱眉道:“程枫可是被你杀死”
青袍人冷笑接口道:“不错!”
众人齐地一惊,丁衣连退三步“呛啷”一声,拔出剑来。
“百步飞花”林琦筝似笑非笑,缓缓道:“你既然杀了他,又把他尸身背来,难道你是想来送死的么?唉我真不知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她居然轻叹了一声,似乎对这青袍人甚为同情。
青袍人却有如未闻,目注毛臬,缓缓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毛臬目光扫处,厉声道:“你若是毛臬之友,怎会将程枫杀死?”左手神剑”丁衣道:“正是如此!”
唰地一剑,斜斜削向青袍人的肩头。
青袍人身形一闪,突然自袖底弹出一指,弹开了这攻势极为凌厉的一剑,口中却缓缓说道:“十八年前,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
左手神剑一招受挫,勃然大怒,正待挥剑攻上“灵蛇”毛臬却一皱双眉,摇手沉声道:“丁兄暂且住手。”
正厅之上,人人俱要听他下文,是以变得十分静寂。
只见青袍人仍然目注毛臬,缓缓道:“十八年前,我为你保那一趟红货,半途遭劫,几乎丢了性命,你今日却不记得我了!”
“灵蛇”毛桌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一人来,变色道:“朱子明,你你可是‘闪电神刀,朱子明子明兄弟么?”青袍人木然道:“朱子明正是,我就是朱子明!”
毛臬大喝一声,一手握住了他的肩头,道:“子明,你你怎地今日才来见我调”左手神剑”面色铁青,接口道:“无论此人是谁?他既然杀了程大哥,小弟便放他不过!”
毛臬面容又一变。
青袍人“朱子明”木然一笑,道:“我难道杀他不得么?”
他缓缓抬起,指着面上的刀疤,又道:“他见利忘义,刺了我这致命的一剑。这一剑虽未能使我丧生。却使我失去记忆十八年,历尽万时痛苦。这”他目光转向毛臬。
“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日我才来见你,只因我一直记不得往事,甚至记不得姓名,否则我早已要来告诉你,十八年前,那一趟红货。”
“灵蛇”毛臬目光一凛,道:“劫镖的人,莫非竟是程枫?”
青袍人“朱子明”道:“正是!我丢了你的镖,若不将他杀死怎来见你?”
厅中的情绪,到了此刻,己达高潮。
此刻谁也不再多口,就连一招受挫,尽有不甘的“左于神剑”丁衣,也悄然退到一旁,插回长剑。
“灵蛇”毛臬怔了半晌,突然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今日真是大喜之日,不但我积郁在心头十八年之久的一件无头公案,今日总算有了交待,我失散了十八年的弟兄,今日也到了我身边哈哈,各位,这是否可喜可贺之事”
他双掌一拍,高声道:“换上酒菜,为我朱贤弟接风!”
笑声一顿,又道。
“将程大侠的尸身,厚厚收殓了,暂莫音知程夫人,免得她惊动了胎气。”
灵蛇门下,立刻开始忙碌。
“百步飞花”林琦筝娇笑道。
“毛大哥,这样对你不起的人,你还对他这么好,唉我林琦筝叫你一声大哥,总算叫得不冤枉。”
她秋波瞟向“朱子明”娇笑又道:“喂,我说朱兄弟,你仇也报了。气也出了,又看到了老朋友:这么多喜事部来了,你总该笑一声,笑了吧,老实说,你这样的神气,我看了都要往心里打哆嗦。”
青袍人“朱子明”冷冷一笑,道:“你大可不必再看我!”
林琦筝怔了一怔,终于笑不出来了。
“灵蛇”毛臬哈哈笑道:“都是自己兄弟,何必”
笑声未了“夺命使者”铁平突地如飞奔上厅来,喘着气道:“师傅有人要见你老人家。”
毛臬笑语一顿,双眉微皱,沉声道:“什么人?你为何如此惊慌?”
铁平喘息犹未定,道:“这两人”
他忽然顿住语声,目光惊异地望向“朱子明”毛臬道:“这是你朱师叔!”
铁平方自摇头说道:“便是这两人的武功大过惊人,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而且他两人来寻师傅你老人家之意,亦不知是友是敌。”
“灵蛇”毛臬双眉微皱,目光一转,突地哈哈笑道:“无论他两人来意如何,在此地难道还会讨得了好么?”
要知此刻这厅上之人,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是以毛臬这番说话,倒也不是自夸自满之词。林琦筝秋波一转,面上又绽开娇笑,道:“武功不可思议这是谁呀?我倒要看看,他们”
她忽然发觉厅上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厅门,不禁顿住语声,转目望去,只见一胖一瘦两个身材极高的锦衣老人,并肩站在厅前,四道目光之中,竟像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魅力,微微一扫,便已令人心跳。
“灵蛇”毛臬呆了一呆,方自笑道:“两位寻访毛某不知”
左面一人面如满月,一抨长髯,截口道:“老夫程驹!”
右面一人瘦骨鳞峋,嘻嘻笑道:“老夫潘佥!”
两人一齐举步,走到毛臬面前,程驹道:“你就是毛臬么?嗯,有些像”
潘佥道:“十八年前我曾经见到你的妹子”
他轻描淡写他说出这句话来,却有如一方巨石投入春水里。
大厅中群豪人人俱都一惊,就连那青袍人“朱子明”木然目光中,都不禁闪过一丝惊骇的神色。
毛臬定了定神,方自说道:“家妹咳咳,此刻在哪里?”
他虽然极力控制,但语声仍不禁为之颤抖,是以借着两声干咳,将之掩饰。自然,他所惊震的并未为了自己的妹妹,而是为了十八年前,他妹妹肚中的孩子。
蒙面风氅的“人命猎户”一直端坐未动,此刻竟也长身而起,目射神光。
只听程驹缓缓道:“海天孤岛!”
这四字他一字一字地缓缓说将出来,众人又自一惊。
毛臬急急问道:“那么她所产下的婴儿”
潘佥嘻嘻一笑,道:“自然拜了海天孤燕为师!”
毛臬心头一震,连退数步,跌坐在椅上“人命猎户”亦自坐倒,铛地一声,将桌上一只银筷,撞落在地上。
一时之间,只见毛臬面上阵青阵白,显见是心中极为惊吓。
河朔双剑、百步飞花、左手神剑,这些与昔年仇独之死有关之人,心中亦是砰砰乱跳。仇独之子,若是“海天孤燕”之徒,武功那还了得,那么,十八年前那一段血海深仇,岂非真的要以血还偿?
程驹目光扫处,蓦地一步跨到毛臬身前,哈哈笑道:“仇独之子,纵是海天孤燕之徒,有我两人在此,你还怕些什么?”
毛臬霍然站起,道:“你。潘佥亦自哈哈笑道:“我两人此来,便是为了保护你的。”
毛臬目光闪动,心中但愿相信,又不敢相信,他不禁在暗中寻思,该怎样探出这两人来意的真假与武功之深浅。
这时夜已很深,晚风静静地吹入大厅,吹着这一群有如塑像一般的人们的衣衫,才使得他们看来有了生命。
无论是谁,此刻若是走来向这些人看上一眼,都无法相信,这些人掌中曾经或将要掌握武林中的一半命运。
因为他们面上,带着的竟是那么浓重的忧郁。
突然,一阵狂笑,将沉寂的忧郁划成粉碎。
这一阵狂笑之声,其实遥远在庭院之外,但却已足够使得厅上之人耳鼓为为之一震。
一个蓝衣剑手,在狂笑声中,急步走入大厅,道:“外面又有客人”
“灵蛇”毛臬暂且抛开了心中的思虑,双目一张,沉声道:“谁?如此深夜?”
蓝衣剑手垂首道:“听他们自报姓名,其中仿佛有‘武当派’的‘青风剑’朱白羽,‘华山派,的银鹤道长,还有”就是这两个人名,已足够使大厅恢复生气,而再度骚动起来。毛臬苦笑一声,截口道:“想不到今夜此间倒热闹得很。”
他转向那蓝衣剑手道:“他们可曾说出来意?”
蓝衣剑手嗫嚅着道:“这些人像是都已喝醉了,说明日便是‘西湖英雄之会’,他们今夜要来看看英雄会的主人,还要来叨扰主人几杯美酒。”
毛臬双眉微皱,沉吟不语,他此刻困恼已够多了,实在不愿再惹麻烦,但是,他却又怎能拒绝这些武林中的顶尖剑手。
第一个思虑还未解决,便被抛开,此刻第二个思虑却已接蹿而来,他开始猜测这些名剑手的来意。
那蓝衣剑手立在一旁,等了半晌,嗫嚅着又自说道:“是请他们进来,还是”
毛臬浓眉一扬,沉声道:“请!”
庭园中笑声未了,又已传来一阵歌声!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歌声音节骼然,还有击剑之声相和“灵蛇”毛臬摇头叹息一声,向程驹、潘佥歉然一笑,道:“失陪。”大步出迎。
方自走到长廊,只见“清风剑”朱白羽长衫早已脱下不知丢到哪里,此刻身上却穿着一袭蓑衣,截着一顶笠帽,左手扶住“华山银鹤”的肩头,右掌手持长剑,高歌狂笑而来。
“华山银鹤”亦是蓑衣笠帽,手持长剑,朱白羽每唱一句,他两人掌中的长剑便同时挥起一两剑相交,龙吟震耳,却压不下他们身后三人的笑声。
“灵蛇”毛臬不禁又一皱眉,干咳一声,朗声道:“毛某不知各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清风剑”朱白羽歌声一顿,狂笑着道:“若得灵蛇一句话,不要远迎风流哈哈,毛大侠,你这里可有解渴的美酒?”
“华山银鹤”朗声大笑:“解渴的美酒哈哈,若有这种美酒,我便别无所愿了。”
“清风剑”朱白羽以手拍肩,又自高歌:“但愿能有解渴之酒千万坛,饮尽天下酒徒尽欢颜”
“灵蛇”毛臬不动声色,含笑揖客,这一句歌声方了“清风剑”朱白羽已走上大厅,目光一扫,喃喃道:“一、二、三、四”
突地放声笑道:“好极好极,想不到名震天下的‘七剑三鞭’,今日这里竟到了五位,在下实在高兴得很。”
“百步飞花”林琦筝哈哈一笑,道:“朱大剑客,你太谦了,我们算得了什么,哪里比得上您的武当神剑?”
朱白羽双手连摇,哈哈笑道:“七剑三鞭面前,在下怎敢谈剑!”
突地大喝一一声:“呔!去!”
手腕一扬,掌中长剑脱手飞出,夺的一声,钉在大厅的正梁上。
“华山银鹤”突地故意一整面色,轻轻一拍朱白羽的肩头,道:“朱兄,你不可大谦,若论天下剑法,长白失之偏激,昆仑失之飞浮,点苍稍嫌花妙,峨嵋太过忠厚,还是武当剑法,可称擎天之柱,尤其是‘九九八十一手九宫连环剑”剑剑连环,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绝,又好像”他似乎思索了一下,方自接口笑道:“又好像李白之诗,苏轼之词,滔滔而来,不可断绝哈哈,好诗呀好诗,好剑呀好剑!”
“清风剑”朱白羽大笑道:“过奖过奖,如此说来,华山剑法,又当如何?”
“华山银鹤”长剑一抡,剑风嘶嘶!
满堂烛火,一阵飘摇“华山银鹤”摇头笑道:“华山剑法么艰辛、苦涩、枯燥无味,不过哈哈,也还不错就是了。”
他狂笑声中,长剑又自一挥,只听一阵尖锐的剑风自剑尖发出,满厅烛火,突地一齐熄灭。
“灵蛇”毛臬浓眉深皱,厉叱道:“掌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