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教师岗位上下来后,二哥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二哥已经在教师的岗位上干了十多年,证书得了一大堆,马上就有可能进高级,转为公办,端上所谓的铁饭碗已经是迟早的事情,可不想因为生了二胎,被开除了。大家怎么也不明白,像二哥这样看重自己职业的人怎么会因为超生问题而被下岗,这说来真有点话长。
二哥是1986年当上民办教师的,那时工资很低,可据说民办教师干好了,干久了就可以转公办,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于是二哥兢兢业业地在三尺讲坛耕耘,把自己十多年的青春无悔地挤兑成半生清贫,喜滋滋地做着转为公办教师的梦。好在妻子也是民办教师,两个的薪水加起来就和一个正式工差不多了,日子在紧巴巴中似乎过得还有滋有味。
可是,二哥头胎生了个女孩,在这重男轻女思想还很根深蒂固的乡下,二哥在别人眼中总显得不完美,特别是年迈的老父亲总是唠叨着家中的香火不旺盛,令二哥心里很不是滋味。终于有一天,二哥遇上贵人了。二哥一位朋友在乡里当上了计育办主任,听说了二哥的苦衷之后,主动找到二哥,愿意帮忙给搞到一张二胎准生证。这岂止是天上掉馅饼?简直是祖宗几代修来的阴德吗!可按照二哥的情况,办二胎准生证,是不合当时的政策的。怎么办呢?还是当主任的朋友灵通,知道钻政策的空子。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在人们的眼里不就是一个概念吗?于是他就移花接木地把二哥的身份在申报材料里改成了代课教师,然后很顺利地帮二哥搞到了那张二胎准生证。很快,儿子就出生了。终于,二哥能在左邻右舍面前抬起头来了,日子过得比以前滋润了很多。
然而,两年后,新任县领导上任,开始大规模地清退民办教师,就是这场风把二哥给刮下来了,开除的理由是二哥的准生证是骗取的。和二哥一起被清退的民办教师有六百多人,他们大部分是由于超生问题。所幸嫂早已经转为公办,不是这次清理对象。得到二哥被开除的消息之后,家中像遭了难一样。那些衣食无忧的人当然不知道一份职业对于二哥的一家有多么重要。没有了它,二哥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又要怎么开始。此后,二哥和许多的民办教师一起开始了漫漫的上访路。一次,二哥上访途中经过我读大学所在的城市,晚上宿在我的宿舍里,我们聊到深夜。我冒昧地问了一句:“哥,你不教书难道就不行吗?”哥无赖地摊开双手说:“我教了十多年的书,除了教书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再说对教书这份职业,我已经习惯了,一旦要我另谋职业,我怎么放得下?”
夜很深了,我还是难以成眠,从宿舍出来,站在学生寝室楼的走廊上,望着都市高楼上闪烁的霓虹灯,我思绪万千,两行泪水悄然滑落眼角,不为哥流的,为普天之下弱势群体流的。不知道是怎样送走哥的,但至今我还记得当时我的心很冷,为这冷酷的人世透心凉。
上访的路很漫长,但二哥终于没能坚持走完上访这条路,放弃了。接下来的两年,二哥在一所民办学校担任校长,继续着他的教书生活。可二哥的情绪很低落,毕竟民办小学是办一天算一天的,哥无法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人生追求。无聊的时候,二哥就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牌桌上,在一局一局的牌场里消磨自己的理智。慢慢的,二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脾气越来越大,生活习惯越来越差。
假期中,回家见到二哥,我突然觉得二哥多么像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为了生活能过得好一点,风里雨里咬牙,茶里饭里自苦,可是幸福就是离他越来越遥远。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好男人,就这样变得无聊透顶、无所事事。
悄悄的,一种家庭危机向二哥袭来,嫂嫂开始对二哥不满起来,家庭小冲突时常发生。嫂嫂不能容忍哥经常打牌,有时深夜不归。
战争终于升级了,在一次大哥打牌一夜未归之后,嫂嫂终于大爆发,两口子大吵了一顿。嫂嫂歇斯底里地指着哥的鼻子骂道:“你看你现在还像个人吗?死无志气,当时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二哥也失控了:“他娘的,你现在看我没了工作,配你不上你了,你滚给老子滚得远远的。”“呜这日子我不过了,我们离婚”“离就离,别以为老子不敢。”就这样,小两口一直闹到民政办,好在二哥的大舅子在镇政府上班,民政办的工作人员及时请来他们的大舅子,好说歹说,婚总算没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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