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说法?
她这些日子以来相信的,统统都是尹光辉希望她相信的。
她以为她离开原生家庭之后,伸手抓住了些什么,可是其实,她什么也没能抓住,甚至离幸福越来越远。
她无法怪罪尹光辉,因为她明白,尹光辉只是很同情她,很想帮她而已。她明白、她都明白,只是,她无地自容。
她的专业领域是她唯一仅存的一点点自尊、一点点骄傲,在她的专业领域里,她总是可以忘记她有个怎样的父亲,总是可以以为,她是个正常普通的女孩子,有着再正常普通不过的家庭
如今,全部都被摧毁殆尽
凌莉抬头看着面前持续亮着的手术灯,又垂眸看着手中的热巧克力,心情比那杯咖啡色液体更混浊。她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眨眼时,却有几滴眼泪落进杯里,轻易泄漏了她的心碎。
尹光辉望着凌莉泫然欲泣的模样,胸口一阵揪疼,十分难受。
凌莉原就是一个很怕造成他人困扰、很怕拖累别人的人,而她现在一句话也不说,究竟在想什么?
他宁愿她大吵大闹,宁愿她骂他、批评他,也不要她这么安静,不要这么闷,一个人低着头揭眼泪。
“凌莉,你问了这么多问题,为什么就是不问我爱不爱你?”尹光辉离开座位,蹲到她身前,将自己挤入她几乎落在地上的视线范围里。
凌莉望着他,摇头,吸了吸鼻子,仍是选择沉默。
他爱她也好,不爱她也罢,她难堪是事实,无地自容是事实,配不上他也是事实。
她本就不该向尹光辉提出假结婚的要求,他不是她想寻找的对象。
她想向尹光辉提出离婚的提议,话到唇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最后,凌莉说出口的,是这句。
“凌莉,我不回去,我在这里陪你,我明白你现在很担心爸,可能暂时无法思考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没有问我爱不爱你,是因为你已经明白我很爱你了。”
“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心情很乱,我真的很想一个人,你让我一个人好不好?”好累,她真的好累,她不想再听,也不想再想了凌莉揉了揉眉心,口吻充满疲惫。
“好吧,你想静一静,我不会打扰你,但是凌莉,我必须先跟你说,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离婚,我等你,一直在原地等你,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不知怎地,尹光辉莫名有种感觉,总觉得凌莉好像越来越透明,就要瞬间消失在他眼前似的。
他很害怕、十分害怕,他很想牢牢抓紧她,又唯恐逼她太紧,令她不堪负荷,只好先表明立场。
他的严正表态有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凌莉深望着他坚定不移的双眼,终于崩溃了。
凌莉泪光盈盈地望着尹光辉,今日蓄积多时的疑惑、惶恐、不安,酝酿许久、压抑许久,郁塞在胸臆之间,终于寻到缝隙,全数溃堤,令她脸热心痛,出口承认那些她多年来不愿对他人言说的痛苦——
“不离婚?你为什么不要跟我离婚?尹光辉,你还没有看清楚吗?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那个人,他是我爸爸,他是我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能为他签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的人只有我!”她成串眼泪掉下来,出口的每一句声声破碎。
“他是个无赖,他酒后总是打我,他前几个小时还想向你勒索金钱,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可是,他却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我永远摆脱不掉的包袱!就算我结婚了,就算我离开原生家庭了,就算我曾经有多恨他,曾经有多希望他死掉,可他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我满脑子想的却都是他小时候让我坐在他肩膀上、带我去动物园的模样,我好希望他是个普通的爸爸,也好希望我就是个普通的女儿,可惜他不是,我也不是,我们的人生紧紧纠缠在一起,就算我怎么想摆脱,最后还是一塌糊涂”凌莉的话音因往事激动不已。
“我好怕他手术失败,也好怕他手术成功,我好怕他康复之后,又去喝酒,又去赌博,又像个无底洞一样,开口闭口都跟我要钱”说出心中的诸多担忧与在意,凌莉无法克制地自我嫌恶与自暴自弃。
“我流着他的血液,有着这么可怜也可恨的家庭,我的人生早就统统毁了,你为什么不跟我离婚?你跟我离婚,离我离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只是个很自私很卑劣的女儿,我不值得任何人爱我——”
她话音沙哑,娇小的身躯震颤不已,洒了手中那杯早已冷掉的巧克力,尹光辉心疼得难以复加,紧紧将她拥入怀里,一句话都不再让她说了。
“凌莉,你已经是个很孝顺的女儿了,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一般人有这样的家庭,谁能像你做到这样子?你别太苛责自己了。爸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的。”尹光辉不停吻着她发心,不停地在她耳边轻声诱哄。
骗人的,她知道,她从小就知道,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否则母亲怎会不再回来?否则她怎会总躲不过父亲的拳打脚踢?
一切都是骗人的!骗人的!假的!就像她和尹光辉的婚姻一样,统统都是假的!
凌莉瞬间大哭了起来,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声嘶力竭,哭出多年以来,她内心那个小女孩始终没有哭出的眼泪。
谁来把她的人生还给她?
谁来把她该有的幸福还给她?她站在一个永远不会痊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