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没处花的信用点,或是能偷溜进去的时候。游泳是他唯一全身浸湿的机会,但总是相当寒冷,而且事后还得把身子晾干。
洗澡则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会有热水、肥皂、毛巾与热气流。他不确定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晓得如果她也在场必将十分美好。
他对这一带的人行道非常熟悉,知道躲在旁边巷道内的哪些地方,不但离她近,又距麝洗室不远,而且还不会被人发现,不至于落荒而逃。
他整夜都在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他要是真的学会读书写字,那会怎么样?他能用这本事做什么事吗?他不确定能做什么,但她或许能告诉他。对于做些现在不知道如何做的事而赚到工资,他有些模糊的概念,但不晓得那会是此什么样的事。这得有人告诉他才行,可是要怎样才能找到这样的人?
假如他留在那个男人与那位大姐身边,他们或许会帮助他。但是,他们留他在身边要干吗?
他打起瞌睡,不久又清醒过来,并非因为光线变得明亮,而是尖锐的耳朵察觉到来自人行道的声音有了大幅起落,标志着一天的活动已经开始。
他早已学会分辨儿乎每一种不同的卢音,因为在脐眼这种地底迷宫,即使想要以最低限度的舒适存活,也必须在看到任何事物前能先察觉。他现在听到的是地面车发动机的声音,对他而言那通常代表危险,这回更多夹带了一重意义。它具有一种官方的声音,一种敌意的声音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再悄悄向人行道走去。光看车子的外形,他就知道用不着再去找那辆车上的“星舰与太阳”标志。他知道,他们必定是来抓那一男一女的,因为他们曾经见过达凡。他未曾停下来质疑自己的想法或加以分析,而是立刻拔腿飞奔,存逐渐拥挤的人群中冲出一条路。
不到十五分钟他又回来了。那辆地面车仍在那里,许多好奇而谨慎的旁观者站在远处,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望来——很快还会涌来更多人。他一面“砰砰砰”地爬上楼梯,一面试着记起该捶哪家的门——根本没时间搭升降机。
他终于找到那扇门——至少他认为如此。他开始使劲捶门,同时以尖锐的声音喊道:“大姐!大姐!”
他竟然激动地一时忘了她的名字,不过他还记得那男子的部分姓名。“哈里!”他吼道“让我进去。”
房门打开后,他立刻冲进去——应该说试图冲进去。一名警官的粗大手掌抓住他的手臂。“慢着,小子,你以为你要到哪里去?”
“撒手!我啥也没做。”他四下望了望“嘿,大姐,他们在干啥?”
“要逮捕我们。”铎丝绷着脸说。
“为什么?”芮奇一面喘气一面挣扎“嘿,撒手,你这个太阳徽仔。别跟他走,大姐,你不必跟他走。”
“你滚开。”鲁斯一面说,一面猛力摇晃这个男孩。
“不,我不。你也别走,太阳徽仔。我的整帮人就要来啦,你逃不掉的,除非你让这两个人走。”
“什么整帮人?”鲁斯皱起眉头。
“现在他们就在外面,说不定正在拆你的地面车,他们还会把你也拆了。”
鲁斯转向他的搭档:“通知总部,要他们派几辆载满宏的卡车来。”
“不!”芮奇尖叫一卢,甩脱鲁斯,朝艾斯汀伍德冲过去“别打电话!”
鲁斯举起神经鞭,瞄准后就是一枪。
芮奇惨叫一声,伸手抓住自己的右肩,随即跌倒在地,身子发狂般抽搐。
鲁斯还来不及转身,谢顿已从后面抓住他的手腕,将神经鞭推向半空,再将他的手扭到身后,同时踏住他一只脚,令他几乎动弹不得。在鲁斯发出嘶哑、痛苦的叫喊时,谢顿已能感到他的肩膀脱臼了。
艾斯汀伍德很快举起他的手铳,但铎丝的左臂搂住了他的肩膀,右手的刀子架在他的喉头。
“别动!”她说“只要你一动——不论你身上哪个部位都一样,这把刀会从你的颈子一直切到脊柱。把手铳丢掉,丢掉!还有神经鞭。”
谢顿扶起仍在呻吟的芮奇,将他紧紧抱住,然后转向堤沙佛说:“外面有大批群众,愤怒的群众。假如我叫他们进来这里,他们会打烂你所有的一切,还会把每一面墙打碎。如果你不想发生这种事,就捡起这些武器,把它们丢到隔壁房间。还有,那个躺在地板上的也一样,把他身上的武器通通取走,同样丢到隔壁去。快!叫你太太帮忙。下次她控告无辜者之前,她会三思而行。铎丝,这个倒在地板上的暂时不能动,让另一个也失去行动能力,但是别杀他。”
“好的。”铎丝答道。她倒转刀身,用刀柄在那人头盖骨上重击一记,他立刻屈膝倒地。
她做了个鬼脸:“我痛恨这样做。”
“他们先攻击芮奇。”谢顿这么说,试图掩饰自己对这些事的厌恶。
他们匆匆离开那栋公寓,来到了人行道,立刻发觉外面人山人海,其中几乎部是男性。看到他们出现之后,那些人发出一声欢呼。他们纷纷向前凑近,一股从未好好洗澡的强烈气味扑鼻而朱。
有人喊道:“那些太阳徽仔在哪里?”
“黾面,”铎丝以刺耳的声音叫道“别管他们。他们会有一阵子什么事也无法做,不过他们将得到增援,大家尽快散了吧。”
“你们怎么办?”十多个人异口同声问道。
“我们也要离开,不会再回来。”
“我会照顾他们。”芮奇尖声道,说完便挣脱谢顿的臂膀,自己站了起来。他一面拼命搓揉右肩,一面说:“我可以走,让我过。”
群众为他让出一条路,他说:“先生,大姐,跟我来。快!”
几十名男子陪同他们沿着人行道前进。走了一会儿之后,芮奇突然指着一个开口处,喃喃说道:“这里,伙伴们。我要带你们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连达凡说不定也不知道。只是有一件事,我们得通过污水层。那里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不过有那么点臭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们死不了。”谢顿喃喃答道。
于是他们沿着狭窄的螺旋坡道向下走,迎接他们的恶臭逐渐向上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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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奇为他们找到一处藏身之地。他们攀着一架金属梯爬了许多级,才来到这个类似阁楼的大房间,谢顿无从想象它的功用是什么。室内被一具体积庞大、安静无声的设备占据,它的功能同样无从猜测。这个房间相当清洁,几乎一尘不染。通风门送出一股稳定的气流,不但阻止了灰尘的堆积,更重要的是,似乎也减轻了那股恶臭。
芮奇好像很高兴。“这里好不好?”他追问道。他仍不时搓揉他的肩头,揉得太用力时总会缩一下脖子。
“比我想象中的好,”谢顿说“你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用的吗,芮奇?”
芮奇耸了耸肩——或者说正要这么做——却又缩了一下脖子。“我不知。”说完,他又带点倨傲补充道:“谁管它?”
铎丝用手摸摸地板,怀疑地看了看她的手掌,然后才坐下来。她说:“如果你要我猜,我想这个建筑群是做废物的去毒和回收用的,这里是它的一部分。这些东西最后当然是变成肥料。”
“那么,”谢顿以沮丧的口吻说“那些管理这个建筑群的人,会定期下来这里,而且随时有可能来。”
“我以前在这儿待过,”芮奇说“我从来没碰见过人。”
“我想川陀各处已尽可能高度自动化了,要说有什么东两最需要自动化,那就非废物处埋莫属。”铎丝说“这里应该很安全如果只是待一阵子。”
“不会太久的,我们会饿会渴,铎丝。”
“我可以找来食物和饮水。”芮奇说“如果你是个野孩子,你就得知道该怎么凑合。”
“谢谢你,芮奇,”谢顿心不在焉地说“可是我现在不饿。”他闻了闻周遭的气味“我也许再也不会想吃东西了。”
“你会的,”铎丝说“即使你暂时失去胃口,你也会口渴。在这里,至少排泄不成问题,我们等于住在一个显然是开放的下水道上。”
接着是一阵沉默。此地光线暗淡,谢顿不禁纳闷川陀人为何不让它保持完全黑暗。不过他随即想到,不论在任何公共场所,他从未遇见过真正的黑暗,这或许是能源充足社会的一种习惯。说来也真奇怪,一个拥有四百亿人口的世界竟然能源充足。不过,既然有行星内部的热量可供吸取,更别提太阳能与太空中的核融合电厂,因此事实就是如此。其实,再仔细想一想,帝国之中根本没有能源短缺的行星。过去是否曾有一段科技十分原始的时期,使得能源贫乏成为可能的事?
他倚靠在一组输送管上,据他所知,里面流动的应该是污水。想到这点后,他赶紧离开那组管子,坐到铎丝身旁。
他说:“我们有没有任何办法,能和契特夫铭取得联络?”
铎丝说:“事实上,我的确送出了一道信息——虽然我痛恨这样做。”
“你痛恨这样做?”
“我的使命是保护你。每次我不得不和他联络时,就代表我又失败了。”
谢顿眯起眼睛凝视着她:“你一定要如此强迫自己吗,铎丝?面对整区的安全警力,你根本无法保护我。”
“我想是不行。我们能打垮几个”
“我知道,我们做到了。但他们会派出增援部队装甲地面车神经炮催眠雾。我不确定他们有些什么,可是他们会投入所有的军火,这点我确定。”
“你或许是对的。”铎丝绷着嘴说。
“他们不会抓到你。大姐。”芮奇突然说。刚才他们交谈的时候,他锐利的目光轮流扫在两人身上“他们从没找到达凡。”
铎丝勉强笑了笑,伸手抓抓男孩的头发,然后带着些许嫌恶的表情望着自己的手掌。“我不确定你应不应该跟我们待在一起,芮奇。我不想让他们抓到你。”
“他们不会抓到我。而且我要是走了,谁来帮你们找食物和饮水,谁又来帮你们找新的藏匿地点,好让太阳徽仔永远不知上哪儿去抓?”
“不,芮奇,他们会找到我们。他们没有真正尽力寻找达凡。他为他们带来困扰,但我怀疑他们并未将他看得多严重。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是说,他只是‘脖子上的一点小伤’,不值得翻遍整个地带追捕他。”
“是的,那正是我的意思。可是你看,我们把两名警官打成重伤,他们不会让我们就这样逍遥法外。假若他们动用全部警力;假如他们必须扫荡本区每个隐匿或无用的回廊,他们就会抓到我们。”
芮奇说:“那使我觉得自己好像好像不算什么。如果我没跑到那里去,而且挨了一记,你们就不会撂倒那两个警官,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不,早晚我们还是会——嗯——撂倒他们。谁知道呢?我们也许还得再撂倒几个。”
“嗯,你的动作漂亮极了。”芮奇说“要不是我全身疼痛,我就能看到更多细节,好好欣赏一番。”
谢顿说:“试图对抗整个安全系统,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现在问题是:一旦抓到我们,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不用说,当然是判决收监。”
“噢,不。如果有必要,我们得向皇上提出上诉。”铎丝插嘴道。
“皇上?”芮奇张大眼睛“你们认识皇上?”
谢顿对男孩挥了挥手。“任何一个银河帝国公民都能向皇上上诉——但是,铎丝,我觉得那样做是错误的。自从夫铭和我离开皇区之后,我们就一直在躲避这个皇上。”
“以前没有被丢进达尔监狱的威胁。上诉皇上将是一种拖延战术——至少是一种牵制。也许在拖延的过稃中,我们能想到什么别的办法。”
“还有夫铭呢!”
“是的,还有他。”铎丝以不安的口气说“但我们不能把他视为万灵丹。理由之一,即使我的讯息传到他手中,即使他能赶来达尔,他又如何找到我们?还有,就算他做到这点,面对整个达尔的安全警力,他又能做些什么?”
“这样说来,”谢顿说“在我们被发现之前,我们必须想个可行的办法。”
芮奇说:“如果你们跟我走,我能让你们一直走在他们前面,我知道附近每一个地方。”
“你也许可以让我们走在一个人前面,但他们会派出很多很多人,钻进所有的回廊。我们躲过一组人,又会撞见另外一组。”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他们坐在不安的沉默中,面对着一个似乎无助的局面。然后,铎丝凡纳比里颤抖了一下,以紧张、低沉的悄悄话说:“他们来了,我听到他们了。”
他们绷紧神经,倾听了好一会儿,然后芮奇突然跳起来,掐着嗓子说:“他们从那边来,我们得往这边走。”
谢顿感到相当疑惑,他什么也没听到,不过他情愿相信其他两人的超人听觉。但就在芮奇开始迅速地、悄悄地朝脚步声相反的方向移动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在下水道的墙壁激起回声。“别走,别走。”
芮奇立刻说:“那是达凡,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达凡!”谢顿说“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他会帮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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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凡说:“发生了什么事?”
谢顿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当然,面对达尔区的整个警力,多了达凡一人几乎不算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他指挥着一大批人,他们应该可以制造足够的混乱
他说:“你应该知道的,达凡。我猜想今天早上在堤沙佛处聚集的群众,有许多都是你的手下。”
“没错,是有不少。传闻说你们在即将被逮捕时对付了一中队的太阳徽仔。但你们为何会遭到逮捕呢?”
“两个,”谢顿一面说,一面举起两根指头。“两个太阳徽仔而已,这就够糟了。我们遭到逮捕的部分原因,就是我们曾经去见过你。”
“那还不够,太阳徽仔不怎么把我当回事。”他又以苦涩的口吻补充道“他们低估了我。”
“或许吧,”谢顿说“可是把房子租给我们的那个女的,告发我们曾经掀起一场暴动对付那名我们去找你时遇到的记者,你知道这回事。你的人昨天和今天早上都在现场,再加上两名警官受了重伤,他们很可能会决定扫清这些回廊——这就代表你要遭殃。我真的很抱歉,我从未打算或指望引发这种事。”
达凡却摇了摇头:“不,你不了解那些太阳徽仔,这个理由还是不够。他们并不想清除我们,如果他们那样做了,这个区就必须为我们做些安排。让我们在脐眼和其他贫民窟中腐烂,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不,他们是要抓你们——你们。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铎丝不耐烦地说:“我们什么也没做,而且不管怎样,这根本不重要。如他们不是在抓你,而真的是在抓我们,他们就会下来这里,把我们通通赶出去。要是你挺身而出,你就会有大麻烦。”
“不,不是我。我有些朋友——有权有势的朋友,”达凡说“昨晚我对你们说过,他们能像帮我一样地帮助你们。在你们拒绝公开帮我们之后,我跟他们取得了联络。他们知道你是谁,谢顿博士,你是个名人。他们的地位能和达尔区长直接通话,而且能确保达尔放你们一马,不论你们曾经做过什么。可是你们必须被带走——离开达尔。”
谢顿微微一笑,全身顿感松懈。他说:“你认识某位有权有势的人,对不对,达凡?某位立即做出响应,有能力劝阻达尔政府采取激烈手段,而且能将我们带走的人?很好,我不惊讶。”他带着笑容转向铎丝“这完全是麦曲生的翻版,夫铭是如何做到的?”
铎丝却摇了摇头:“太快了——我不懂。”
谢顿说:“我相信他做得到任何事。”
“我对他的认识比你更深,而且更久,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谢顿又微微一笑:“可别低估他。”然后,他仿佛急于转换话题,随即转向达凡说:“但你是怎样找到我们的?芮奇说你对此处一无所知。”
“他懂什么,”芮奇愤慨地尖叫道“这地方全属于我,是我发现的。”
“我以前从未来过这里。”达凡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这是个有趣的地方,芮奇的确是个回廊生物,在这个迷宫中就像在家里一样。”
“没错,达凡,这我们也知道。但你是怎么找来的?”
“利用热源追踪仪。我有个装置能侦测红外辐射,针对摄氏三十七度的热辐射模式校准。它只会对人体有反应,因此我们才能侦测到你们三人的位置。”
铎丝皱着眉头说:“川陀到处都是人,这种东西在这里有什么用?其他世界不难见到,可是”
达凡说:“可是川陀没有,这点我知道。只不过在贫民窟中,在遭人遗忘的、腐朽的回廊和窄巷中,它还是能派上用场。”
“你从哪里弄来的?”谢顿问道。
达凡说:“知道我有就够了——但我们必须将你弄走,谢顿老爷。如今想要你的人太多,而我只要那位有权有势的朋友得到你。”
“他往哪里,你那位有权有势的朋友?”
“他正走过来。至少一个新的三十七度热源显现了,除他之外,我看不出还可能会是谁。”
另一个人从门口大步走来,谢顿的欢呼却冻结在唇边——那并非契特夫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