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退立一边。卞嘉把阿寿情由述与郁公,又将八个大盗名字递与郁公,遂附耳说:“目今可如此,如此。”郁公笑道:“妙算,妙算,弟出堂料理。”即传鼓升堂,郁公批一硃票:“即拿三条街失节妇人张氏,系姚大妻,立刻赴县。”票后又批一笔:“其夫无涉,不必牵连。”
差人如飞去拿。张氏正立在门首盼望阿寿买糕回来,忽见差人拥入,手执硃批说道:“太爷有请。”不由分说,左右扶了两臂就走。张氏叫喊邻人,央他寄信丈夫。差人道:“官府吩咐,与他丈夫不相干涉,不必唤他。”倏忽之间,早已到县,差人解进,郁公喝带过一边,签押完了听审。
却说姚胡子这一班,正在赌场,方赌得高兴,忽然沸沸扬扬,有人传说:“县里在三条街拿一个少年妇女,说是为着奸情事,大家去看一看。”姚胡子听了,有些错愕的意思。忽见他间壁安老官走来道:“姚大官,你家娘子被大爷出个硃票来拿去了。”
姚胡子大惊,问道:“你曾看见票上是甚言语?”安老官道:“票是我亲眼看见,写失节妇人张氏,又写与丈夫无涉,不必牵累。”姚胡子暗想:“失节妇,分明是偷汉子;与丈夫无涉,想是我无罪了。”连忙把钱收起,飞跑到县,这些兄弟见姚大妻子有事,个个随后跟来。到得县前,见众人拥挤不开,要看太爷审个奸情,但是,畏惧郁公的堂规清肃,不敢十分挤拥。只有姚大一班七、八个,自恃挂名在赵衙内,兼讨一个图书名帖来,遂拥进仪门。
郁公早在堂上,远远见得分明,便叫快手下堂来问:“方才进来是什么人?”
差人下来查问,姚大一班应说:“我们都是赵府里,家老爷因太爷拿他家人姚大的妻子来,就差他丈夫拿个名帖,同我们在这里探望。”差人上堂将此话禀明郁公,郁公道:“既是这等,可叫众人上来看个真假。”差人就唤众人上堂,一齐跪下,将名帖呈上,郁公看了名帖说道:“你老爷向日曾对我说,他有十二个得力的众人,恐有棍徒冒名来禀事的,写一个名单送在这里。你们可一一报名来,以辨真假。”
那八个人齐齐唱名上来:姚大、黄魁、李小三、翁及能、贾常、王阿任、周满、杜孝。众人报名已毕,郁公唤出李阿寿来问道:“下面八个人,可是你说的八个名字么?”阿寿禀道:“正是此八人。”郁公便叫拿出赵府送来的松绫,放在桌上道:“你这大胆强盗,前日新丰驿打劫江西客人三千银子绸缎,又杀他的家人,今告在我台下。方才赵太爷来说,是你这班奴才,借他名色在外打劫。今许多绫罗藏在何处,好好招来,免受重刑。”
众人面面相觑,解说不出来。那赃物又在上面,不敢强辩,只是叩头,求饶一死。郁公就点三十名民壮,二十名皂快,到各家搜出赃物。须臾,箱笼扛满一堂。打开看时,俱是黄白之物,检出那绸缎,只有六百多匹,却不见了四百之数。
郁公喝令行刑。八个人齐禀道:“老爷不须动刑,犯人直供就是。前日新丰驿打劫客货绫罗绸缎共一千多匹,拜匣一只,内银一百七十两,约票一纸,砍伤男子一名。其绸匹作十份均分,家主赵太爷得四份。其余六份,乃我等八人均分。所少四百,实在赵家。”
郁公命书吏记录了口词,仍点齐民壮皂快,亲身到赵府来,一齐进门,赵知府公服出迎,作揖罢,郁公道:“学生有句得罪话说,适才拿得打劫江西客人一班杀人大盗,皆系老先生之仆,赃物俱在,供词已录。但失单上尚有绸缎四百余匹,据众盗说,俱寄在老先生贵府,前日承惠那十匹,就是那赃内之物。故本县躬自来领余赃。‘”
说罢,竟喝令众人打开殿门,搀了赵老的手,步入中堂,直抵内室。郁公对赵老道:“所言之物,学生若命衙役进取,不惟得罪老先生,反有所失,不若老先生自己照数点出来付与学生,又为两便。”
此时,赵老惊得没有主意,眼见郁公这般光景,料难瞒藏得过,只得叫丫环、妇女们将那纱罗绫缎一齐运出。郁公捆束明白,叫手下扛出来。赵老送郁公到门外上轿,郁公拱手说声“得罪”如飞回县,又出飞票去拿盗首乡官赵言到案。
赵言见票,即将管家赵长代解,刹时赵长拿到,郁公对他道:“你老爷是朝廷命官,如何还去为盗?我今尚未便案问,且待奏疏上司,请命过了再处。”便叫施客验认赃物。见绸缎机头上俱有豫章世德四字图书记号,其所存碎银,与那五千两借卷,郁公尽叫领去。其余各盗积年打劫所蓄金珠玩物,约有五千余金,俱籍没入官。赵长同各盗皆责四十板收监。李阿寿并张氏讨保释归。
却说赵知府见牌票上言语,并对赵长声口来得厉害,甚是不安。要与郁公通个关节,又无人敢向他说话。闻邵公子与郁公相好,就来哀求卞嘉,转求郁公,情愿送五千金于郁公,另一千五百两与卞嘉。卞嘉见求之不已,只得入县去见郁公。
去了半日方才出来。赵老忙问道:“所话之事何如?”卞嘉摇首道:“不济,他明日就要据实申奏朝廷,小弟再三哀求,始得将底借来一观。”遂将本稿递于赵老,赵老一看,见上面写道:
知龙城县事,臣郁有道,谨表奏为蠹国害民、亟请天诛,以肃官方事。臣某莅任龙城,惟以安民缉盗为务。因有前任广西桂林知府赵言,身列仕宦,行同虺蜴,日则横行乡里,夺民脂膏,夜则摽掠江湖,思罗商贾。今于某月某日劫掠江西绸客施弘德,于新丰县地方,杀入舟中,砍死家人某某,抢夺货物,共计三千余金。臣捕捉大盗姚大等八人,共称赵言为首,其赃物尽从言家追出。洵冠裳大变,而国法所不容也。但言官居四品,以不敢擅自勘问。谨此奏疏天颜,恭候雷霆下命,臣不胜待命之至。
赵老看完,骇得五内崩裂,三魂飘荡,只得哀求邵卞嘉道:“老朽一时失算,被这些奴才误了。今竭生平所蓄,凑足万金之数,一惟台翁笑纳,只求郁公这本不上,出脱老朽,便是再生之恩了。”说罢,流下几点泪来。卞嘉应允,吃酒到鸡鸣,赵老方才回去。
次日,卞嘉入县见郁公,把赵老之事一一说了。郁公笑道:“此老一生蓄积,一旦与了他人,也处得够了。这数千金供世兄几年之费,弟自出他的罪便了。”
卞嘉辞谢出来,见赵老已在寓所守候。卞嘉道:“郁公执拗异常,再三言之,方才允许。”赵老拜谢,回去不提。
郁公将这八人申详上司,回文下来道:既是杀人大盗,着该县依律惩治。郁公见赵长是代主人之罪,将他配徒。其余八盗尽告处死。姚大之妻张氏,卞嘉着人拿十二两官价当堂买去。唤李阿寿来对他说道:“赵衙因你受累,定不肯干休。
恐我起身去后,你的性命不保。我怜你年幼,有心照顾,你可悄悄领你母亲来,我替你收得人情在此,索性与你配合,完你一点情意,可同我回家过活。”阿寿千恩万谢,母子三人一同相随。第二日卞嘉辞了郁公,同李虚斋、施弘德父子四人欢喜一齐回家。这龙城县百姓因郁公处了那赵知府,人人称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