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玉娘睡到天明,不见翠、文二人到来,唤了几回,不见答应,只得穿了衣服,走到下房,并不见声响。及到床前,揭开帐子一看,却是睡的好呢,就像比目鱼并蒂莲,双双的脸贴香腮,手勾粉颈,紧紧搂抱一处。玉娘看了笑道:“这两个痴妮子,却有些孩子气,这样睡法,成什么模样。”就轻轻地在翠楼身上推了几推,方才惊醒,开眼一看,见是玉娘,忙把文新暗推开道:“小姐在这里唤我们哩。”
文新吃了一惊,侧转身来,披衣坐起,见玉娘立在床前,大家涨红了脸。玉娘见她有些没趣的意思,反堆下笑道:“昨晚也吃不多酒,如何这般好睡呢?”
说罢,先走去了。暗想:“这两个妮子,如此做作,不知何意?”心内没情没绪,走到书案前,揭开那邵十州的诗集来看。因见他雪诗内有一联道:“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之句,自说道:“论别首诗,似个风流俊品;若论这两句,又像有些狂气的人。哎,邵郎呵,我黄玉娘见你的诗文字迹,色色可人,若我今生能窥见你一面,死也瞑目。但不知你在何处潜踪?可晓得奴在此想你之意否?”遂作诗一首,少寓相思之意。诗曰:
金炉香冷漏初长,一枕相思梦满床。
正好云消华白夜,不知何处见襄王?
题罢,思量道:“诗虽一时高兴题了,却是与翠楼、文新看见不得。”说罢,她两个已走到面前来,玉娘急忙的把诗折好,缩入袖中。二人服侍小姐栉沐完了。
玉娘道:“我要到老夫人房里去,你两个停一会儿,可下楼来接我。”说罢自去。
翠楼向文新道:“我方才下床时,胆都吓碎了。万一被小姐识破,如何是好?”
文新笑道:“傻子,她只晓得,我也是没脚蟹,不过说是同你一头睡耳。就是我二人正在高兴之时,小姐走来看时,也只认道与你取笑作耍,决无他疑。我们真正做这样事情,为人须要胆大才好用哩。”翠楼笑道:“谁像你这副嘴睑,假冒阴阳。我若出首起来,将你送官,比那蓝面鬼算计你的个罪名,还要问大些儿哩!”
二人说说笑笑,到下房里慢慢梳妆完了。翠楼道:“我先下楼去,你锁了门,随后就来。”说罢,自下楼去了。
文新锁好门,下楼梯来,见梯板上一方小白纸,折得好好的,拾起来一看,却是七言绝句一首。心内想道:“此诗字迹是小姐的,我方才走到她面前,她忙把白纸缩人袖中,必是此诗了。哎,小姐呵,你的心事,我已识破,只想邵郎踪迹,你哪里知道?我今和她一首,看她意思如何?若是看见了,作起色来,我已执她的短处在此,也不怕她变脸;假如见了诗不变卦,这姻缘倒有九分可成。”
遂回身上楼,开了房门,寻一幅素笺,磨起墨来,信手挥就一首。写完了折好,放在玉娘床前,仍然锁好了门,走下楼来。到黄夫人房里,却不见玉娘。夫人道:“小姐在大相公娘子房里等你,你可快去。”
原来黄钺的妻子张氏,三日前夫妇反目,张氏连日要回娘家去。故夫人叫女儿去留她,因此玉娘等不及文新,先同翠楼去了。张氏告诉玉娘,她哥子许多不是。玉娘细说一番,方才留住,忽听外厢吵闹起来。玉娘便同嫂嫂走出房来,看是谁人喧闹?
此时文新也到了。却原来是黄傻子平时把翠楼看得上眼,只为在妹子身边,不好亲近。他今见翠楼在厢廊下洗手,喜出望外,轻轻走到背上一搭。翠楼回头一看,见是黄钺,心中大怒,将身推开,竟不顾上下之分,就把这一盆水,连盆望黄钺身上丢去,满身打个透湿。黄钺恼羞变成怒。惊动黄夫人也走了来探望,见儿子这般光景,又见翠楼在旁唠唠叨叨,心下解说不开,叫两个丫头来,问明白了,方晓得这个缘故。黄夫人便把儿子骂了几声,喝他出去。玉娘也喝住翠楼,别却嫂嫂,随夫人出来。
黄夫人就对女儿道:“你同翠楼上去,今后不要她下来。”
玉娘道:“晓得。”
遂即走上楼来,开房门进去。对文新道:“你同她去重梳洗就好了,这光景不像个样子。”文新应诺,与翠楼向自己房里去了。玉娘独自坐在椅上,忽想有首诗在袖里。摸那袖中,却是没了,忙起身来寻,一路不见,行到床前,见一方白纸在板上,忙拾起着时,亦是一首诗,却做得蹊跷。题说道:
灯媒今夜喜偏长,报向风流试晚妆。
莫说相思寻觅去,阳台咫尺见襄王。
后写“西秦邵十州步原韵”玉娘看完了,惊呆半刻,心下狐疑道:“我的诗到何处去了?这首诗从何处来的?”细玩字迹,与雪梅集笔迹毫厘不差“难道邵十州是个鬼怪,他在空中见了我的诗,也步韵作下一首不成?”想了一想,忽然想着,道:“是了,这一定是文新。平素曾习过邵生这笔迹来,连日见我有慕邵之意,今日她拾到这诗,故意摹仿邵生笔迹,做这首诗来戏我。这也罢了,只是我的隐情,被她窥破,又落个形迹在她眼里,羞人答答的,叫我如何见她?”
又转念道:“她也是个女子,人有羞耻难见。我今正欲细细问个曲衷,碍有翠楼在旁,难于说明,不若今晚,动说寒冷,暂令文新相伴一宵,便可私下问个情由了。”主意已定,及到黄昏时候,楼下老姥送夜饭,并一壶酒。三个猜拳行令,饮了一、两壶酒。吃了饭,令老姥将杯箸收下去,取汤净了手、足,玉娘道:“翠楼,你替我泡一壶浓茶,我要先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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