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又跳下来,这样上上下下,不知折腾了多少趟。每次一上船,他总要坐到他父亲身边,袒开胸膛,把父亲的头紧紧抱在胸口,一抱就是半个钟头。他这样做是为了使父亲感到舒服些。然后,他又捧住他父亲被绑得麻木和僵硬的手或脚,不停地搓擦。我见他这样做,就把酒瓶里的甘蔗酒倒了一些出来给他,叫他用酒来按摩,这样效果果然好多了。
发生了这件事,我们就没能再去追那条独木舟上的野人了。他们这时也已划得很远很远,差不多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事实上,我们没有去追击,倒是我们的运气。因为不到两小时,海上就刮起了大风,我们估计那些逃跑的野人还没有走完四分之一的路程。大风刮了整整一夜,还是西北风,对他们来说正是逆风,所以我估计,他们的船就是不翻也到不了自己的海岸。
现在再回过头来谈谈星期五吧。他这时正围着他父亲忙得不可开交,使我不忍心差他去做什么事。等我觉得他可以稍稍离开一会时才把他叫过来。他过来了,又是跳,又是笑,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问他有没有给他父亲吃面包。他摇头说,'没有,我这丑狗头把面包吃光了。'于是我从自己特意带出来的一只小袋袋里掏出一块面包给他,又给了他一点酒,叫他自己喝。可是,他连尝都不肯尝一下,一古脑儿拿到他父亲那里去了。我衣袋里还有两三串葡萄干,我给了他一把,叫他也拿给他父亲吃。他把这把葡萄干送给他父亲之后,马上又跳出小船,像着了魔似地向远处跑去,而且跑得飞快。他真是我生气见到过的唯一的飞毛腿,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尽管我对着他大声叫喊,他还是头也不回地一个劲往前跑。不到一刻钟工夫,他跑回来了,不过速度已经没有去的时候那么快了。当他走近时,我才发现原来他手里还拿着东西,所以跑得不那么快了。
他走到我面前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跑回家去取一只泥罐子,替他父亲弄了些淡水来,并且又带来了两块面包。他把面包交给我,把水送给他父亲。我这时也感到很渴了,就顺便喝了一口。他父亲喝了点水后,精神好多了,比我给他喝酒还有效,因为他确实渴得快要昏过去了。
他父亲喝完水,我便把星期五叫过来,问他罐子里还有没有水。他说:'有。 '我就叫他把水给那西班牙人去喝,因为他也和星期五的父亲一样快渴死了。我又叫他把他带来的面包也送一块给那西班牙人吃。这时,那西班牙人已一点也没有力气了,正躺在一棵树底下的绿草地上休息。他的手脚因刚刚被绑得太紧,现在又肿又硬。我看到星期五把水给他送过去,他就坐起来喝水,并把面包接了过去,开始吃起面包来了。我走到他面前,又给了他一把葡萄干。他抬起头来望着我,脸上露出无限感激的样子。可是他身子实在太虚弱了,尽管他在与野人战斗时奋力气搏,但现在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他试了两三回,可是脚踝肿胀得厉害,痛得根本站不祝我叫他坐下别动,要星期五替他搓脚踝,就像他替父亲搓擦手脚那样。我还让他用甘蔗酒擦洗擦洗。
我发现,星期五真是个心地诚挚的孝子。他一边为西班牙人搓擦,一边频频回头看他的父亲是否还坐在原来的地方。
有一次,他忽然发觉他父亲不见了,就立即跳起来,一句话也不说,飞跑到他父亲那边,他跑得飞快,简直脚不点地。他过去一看,原来他父亲为了舒舒手脚的筋骨,躺了下去。他这才放心,又赶紧回来。这时我对西班牙人说,让星期五扶他走到小船上去,然后坐船到我们的住所,这样我可照顾他。
不料星期五力大无比,一下子把那西班牙人背在身上,向小船那边走去。到了船边,星期五把西班牙人朝里轻轻放到船沿上,又把他拖起来往里一挪,安置在他父亲身旁。然后,星期五立即跳出小船,把船推到水里,划着它沿岸驶去。尽管这时风已刮得很大了,可他划得比我走还快。他把他俩安全地载到那条小河里,让他们在船里等着,他自己又马上翻身回来,去取海边的另一只独木舟。我在半路遇上他,问他上哪儿去。他说:'去取那只小船。'说完又一阵风似地跑了,比谁都跑得快,甚至可以说比马都跑得快。我从陆路刚走到小河边,他就已经把另一只独木船划进河里了。他先把我渡过小河,又去帮助我们两位新来的客人下了船。可是他俩都已无法走动,把可怜的星期五弄得一筹莫展。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便开动脑筋。我让星期五叫他俩坐在河边,让他自己到我身边来。不久,我们便做了一副类似担架的东西。我们把他俩放上去,我和星期五一前一后抬着他俩往前走。可是,抬到住所围墙外面时,我们却又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因为要把他们两人背过墙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我又不愿拆坏围墙。于是,我和星期五只好动手搭个临时帐篷。不到两小时帐篷就搭成了,而且样子也挺不错。帐篷顶上盖的是旧帆布,帆布上又铺上树枝。帐篷就搭在我们外墙外面的那块空地上;也就是说,在外墙和我新近种植起来的那片幼林之间。在帐篷里,我们用一些现在的稻草搭了两张地铺,上面各铺了一条毯子,再加上一条毯子作盖被。
现在,我这小岛上已经有了居民了;我觉得自己已有了不少百姓。我不禁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国王。每想到这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首先,整个小岛都是我个人的财产,因此,我对所属的领土拥有一种毫无异义的主权;其次,我的百姓对我都绝对臣服,我是他们的全权统治者和立法者。他们对我都感恩戴德,因为他们的性命都是我救下来的。假如有必要,他们个个都甘心情愿为我献出他们自己的生命。还有一点值得一提的是,我虽然只有三个臣民,但他们却分属三个不同的宗教:星期五是新教徒;他的父亲是异教徒,而且还是个吃人的生番;而那个西班牙人却又是个天主教徒。可是,在我的领土上,我允许宗教信仰自由。当然,这些只是在这儿顺便提提罢了。
我解救出来的两个俘虏身体已十分虚弱。我首先把他们安顿好,使他们有遮风避雨和休息的地方,然后,就想到给他们弄点吃的东西。我先叫星期五从羊圈里挑了一只不大不小的山羊把它宰了。我把山羊的后半截剁下来,切成小块,叫星期五加上清水煮,又在汤里加了点小麦和大米,制成味道鲜美的羊肉糊汤。这顿饭是在露天做的,因为我从不在内墙里面生火做饭。羊肉糊汤烧好后,我就端到新帐篷里去,又在那里替他们摆上一张桌子,坐下来和他们一块吃起来,同时和他们又说又笑,尽可能鼓其他们的精神。谈话时,星期五就充当我的翻译,除了把我的话翻给他父亲听以外,有时也翻给那西班牙人听,因为那西班牙人说他们部落的话已相当不错了。
吃完了中饭,或者不如说吃完了晚饭,我就命令星期五驾一只独木船,把我们的短枪和其他枪枝搬回来,因为当时时间仓促,这些武器仍留在战场上。第二天,我又命令他把那几个野人的尸体埋掉,因为尸体在太阳下暴晒,不久就会发臭。我也叫他把他们那场野蛮的人肉宴所剩下来的残骨剩肉也一齐顺便埋掉。我知道那些残骸还剩有不少,可我实在不想自己亲自动手去埋掉--不要说埋,就是路过都不忍看一眼。所有这些工作,星期五都很快就完成了,而且,他把那群野人留在那一带的痕迹都消灭得干干净净。后来我再到那边去时,要不是靠了那片树林的一角辩别方向,简直认不出那个地方了。
我和我两个新到的臣民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谈话。首先,我让星期五问问他父亲,那几个坐独木船逃掉的野人会有什么结果,并问他,他是否认为,他们会带大批野人卷土重来,人数可能会多得我们难以抵抗。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那条小船必然逃不过那天晚上的大风;那些野人不是淹死在海里,就是给大风刮到南方其他海岸上去了。假如被刮到那边去的话,他们必然会被当地的野人吃掉;而如果他们的小船出事的话,也必然会淹死。至于说,万一他们真能平安抵达自己的海岸,他们可能会采取什么行动,星期五的父亲说,那他就很难说了。不过,照他看来,他们受到我们的突然袭击,被我们的枪声和火光已吓得半死,所以他相信,他们回去以后,一定会告诉自己部落里的人,说那些没有逃出来的人,是给霹雳和闪电打死的,而不是给敌人打死的。至于那两个在他们面前出现的人,也就是我和星期五,他们一定以为是从天上下来消灭他们的天神或复仇之神,因为他亲耳听到他们用自己部族的土话把这意思传来传去。他们怎么也不能想象,人居然又会喷火,又会放雷,而且连手都不抬一下,就会在远处把人打死。这位年迈的野人说的果然不错。因为,后来事实证明,那些野人再也不敢到岛上来了。看来,那四个人居然从风浪里逃出性命,回到了自己的部落。部落里的人听了他们四人的报告,简直吓坏了。他们一致相信,任何人到这魔岛上来,都会被天神用火烧死。
当然,我开始不知道上述情况。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整天提心吊胆,带着我的全部军队严加防守。我感到,我们现在已有四个人了,哪怕他们来上一百人,只要在平坦空旷的地方,我都敢跟他们干一仗。
过了一些时候,并没有见野人的独木舟出现,我害怕他们反攻的担心也就渐渐消失了,并重又开始考虑坐船到大陆上去的老问题。我之所以重新考虑这个问题,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星期五的父亲向我保证,我若到他们那儿去,他们全部族的人一定会看在他的面上,十分友好地接待我。
可是,当我和那西班牙人认真交谈之后,又把这个念头暂时收起来了。因为他告诉我,目前他们那边还有十六个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他们自从船只遇难,逃到那边之后,确实也和那些野人相处得很好,但生活必需品却十分匮乏,连活都活不下去了。我仔细询问了他们的航程,才知道他们搭的是一条西班牙船,从拉普拉塔河出发,前往哈瓦那2,准备在哈瓦那卸货,船上主要装的是起货和银子,然后再看看有什么欧洲货可以运回去。他们船上有五个葡萄牙水手,是从另一条遇难船上救下来的。后来他们自己的船也出事了,淹死了五个西班牙船员,其余的人经过无数艰难危险,逃到那些食人生番聚居的海岸时,几乎都快饿死了;上岸后,他们也无时无刻不担心给那些野人吃掉。
他又告诉我,他们本来也随身带了一些枪械,但因为既无火药,又无子弹,所以毫无用处。原来他们所有的弹药都给海水浸湿了,身边仅剩的一点点,也在他们初上岸时,打猎充饥用完了。
我问他,在他看来,那些人结果会怎样,有没有逃跑的打算。他说,他们对这件事也曾商量过许多次,但一没船,二没造船的工具,三没粮食,所以商量来商量去,总是没有结果,往往以眼泪和失望收常我又问他,如果我向他们提出一个使他们逃生的建议,在他看来,他们是否会接受?如果让他们都到我这岛上来,这件事能否实现?我很坦率地告诉他,我最怕的是,一旦我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他们的手里,他们说不定会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因为感恩图报并非是人性中固有的美德,而且,人们往往不是以其所受的恩惠来行动,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根据他们所希望获得的利益来行动的。我又告诉他,假如我帮助他们脱离险境,而结果他们反而把我当作俘虏,押送到新西班牙去,那对我来说处境就相当危险了。因为英国人一到那里,就必定会受到宗教迫害,不管他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去的,还是偶然到那里的。我说,我宁可把生命交给那些野人,让他们活活把我吃掉,也不愿落到那些西班牙僧侣的手里,受宗教法庭的审判。我又补充说,假如他们不会背弃我的话,我相信,只要他们到岛上来,我们有这么多人手,就一定可以造一条大船,把我们大家一齐载走,或向南开往巴西,或向北开往西印度群岛或西班牙海岸。可是,如果我把武器交到他们手中,他们反而恩将仇报,用武力把我劫持到西班牙人那里去,我岂不是好心不得好报,处境反而比以前更糟了吗?
听了我的话,他回答说,他们当前处境非常悲惨,而且吃足了苦头,所以,他深信,他们对任何能帮助他们脱险的人,绝不会有忘恩负义的念头。他说这些话时,态度极为诚恳坦率。同时,他又说,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可以同老黑人一齐去见他们,同他们谈谈这件事,然后把他们的答复带回来告诉我。他说他一定会跟他们订好条件,叫他们郑重宣誓,绝对服从我的领导,把我看作他们的司令和船长;同时,还要让他们用圣经和福音书宣誓对我效忠到底,不管我叫他们到哪一个基督教国家去,都要毫无异议地跟我去,并绝对服从我的命令,直到他们把我送到我所指定的地方平安登陆为止。最后,他又说,他一定要叫他们亲手签订盟约,并把签约带回来见我。
接着他又对我说,他愿意首先向我宣誓,没有我的命令,他一辈子也不离开我;万一他的同胞有什么背信弃义的事情,他将和我一齐战斗,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还告诉我,他们都是很文明、很正直的人,目前正在危难之中;他们既没有武器,也没有衣服,也没有食物,命运完全掌握在野人的手里。他们没有重返故乡的希望。因此,他敢保证,只要我肯救他们脱离大难,他们一定愿意跟我一起出生入死。
听了他这一番保证,我决定尽一切可能冒一下险救他们出来,并想先派那老野人和这位西班牙人渡海过去同他们交涉。可是,当我们一切准备妥当,正要派他们出发时,那个西班牙人忽然自己提出了反对意见。他的意见不仅考虑慎重周到,而且出乎至诚,使我十分高兴。于是,我听从了他的劝告,把搭救他同伴的计划延迟了一年半。情况是这样的:这位西班牙人和我们一起,已生活了个把月了。在这一个月里,我让他看到,在老天爷的保佑下,我是用什么方法来维持自己的生活的。同时,他也清楚地看到我的粮食储备究竟有多少。这点粮食我一个人享用当然绰绰有余,但如果不厉行节约,就不够现在一家人吃了,因为我现在家里的成员已增加到四口人。如果他的几位同胞从对岸一起过来,那是肯定不够吃的。据他说,他们那边还有十四个人活着。如果我们还要造条船,航行到美洲的一个基督教国家的殖民地去,这点粮食又怎么够全船的人一路上吃呢?因此,他对我说,他认为最好让他和星期五父子再开垦一些土地,把我能省下来的粮食全部做种子,通通播下去,等到再收获一季庄稼之后,再谈这个问题。这样,等他的同胞过来之后,就有足够的粮食吃了。因为,缺乏生活必需品,往往会引起大家的抱怨,或者他们会认为自己出了火坑,又被投入了大海。
'你知道,'他说,'以色列人当初被救出埃及时感到高兴,但在旷野里缺乏面包时,他们甚至反叛了拯救他们的上帝。'他的顾虑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他的建议也非常好,所以,我不仅对他的建议非常赏识,而且对他的忠诚也极为满意。于是,我们四个人就一起动手用那些木头工具掘地。不到一个月工夫,就开垦好一大片土地,赶在播种季节之前,正好把地整理好。我们在这片新开垦的土地上,种下了二十二斛大麦和十六罐大米--总之,我们把能省下来的全部粮食都当作种子用了。实际上,在收获以前的六个月中间,我们所保留下来的大麦甚至还不够我们吃的。这六个月,是指从我们把种子储存起来准备播种算起;在这儿热带地区,从播种到收获是不需要六个月的。
现在,我们已有不少居民,即使那些野人再来,也不用害怕了,除非他们来的人数特别多。所以,我们只要有机会,就可在全岛到处自由来往。由于我们的脑子里都想着逃走和脱险的事情,所以大家都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至少我自己是如此。为了这个目的,我把几棵适于造船的树做了记号,叫星期五父子把它们砍倒。然后,我又把自己的意图告诉那西班牙人,叫他监督和指挥星期五父子工作。我把自己以前削好的一些木板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我是怎样不辞辛劳地把一棵大树削成木板的,并叫他们照着去做。最后,他们居然用橡树做成了十二块很大的木板,每块约二英尺宽,三十五英尺长,二至四英寸厚。至于这项工作究竟花费了多么艰巨的劳动,那就可想而知了。
同时,我又想尽办法把我那小小的羊群繁殖起来。为此,我让星期五和那西班牙人头一天出去,我和星期五的父亲第二天出去,采用这种轮流出动的办法,捉了二十多只小山羊,把它们和原有的羊圈养在一起。因为每当我们打到母羊,就把小羊留起来送到羊群中去饲养。此外,更重要的是,当晒制葡萄的季节到来时,我叫大家采集了大量的葡萄,把它们挂在太阳底下晒干。要是我们在生产葡萄干着称的阿利坎特,我相信,我们这次制成的葡萄干可以足足装满六十至八十大桶。葡萄干和面包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主要食品,而且葡萄干又好吃,又富于营养,对改善我们的生活起了很大的作用。
收获庄稼的季节到了,我们的收成不错,尽管这不能说是岛上的丰收年,但收获的粮食也足够应付我们的需要了。我们种下去的二十斛大麦,现在居然收进并打出来了二百二十多斛;稻米收成的比例也差不多。这些存粮,就是那边十六个西班牙人通通到我们这边来,也足够我们吃到下一个收获季节;或者,如果我们准备航海的话,也可以在船上装上足够的粮食。有了这些粮食,我们可以开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去--我是说,可以开到美洲大陆的任何地方去。
我们把收获的粮食收藏妥当后,大家又动手编制更多的藤皮--也就是编制一些大筐子用来装存粮。那西班牙人是个编藤皮的好把手,做得又好又快,而且老怪我以前没有编更多的藤皮作防御之用,但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
现在,我们已有了粮食,足够供应我所盼望的客人了,我就决定让那西班牙人到大陆上去走一趟,看看有什么办法帮助那批还留在那边的人过来。临行之前,我向他下了严格的书面指示,即任何人,如果不先在他和那老野人面前发誓,表明上岛之后决不对我进行任何伤害或攻击的,都不得带到岛上来。因为我是好心把他们接过来,准备救他们脱险的。同时,还要他们发誓,在遇到有人叛变的时候,一定要和我站在一起,保卫我,并且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绝对服从我的指挥。我要求他们把这些条件都写下来,并亲笔签名。我知道他们那边既无笔,也无纸,他们怎么能把这一切写下来并亲笔签名呢?可是,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没有问过。
那个西班牙人和那个老野人,也就是星期五的父亲,在接受了我的这些指示后就出发了。他们坐的独木船,当然就是他们上岛时坐的其中的一只。更确切地说,当初他们是被那伙野人当作俘虏用其中的一只独木船载到岛上来的,而那伙野人把他们载到岛上来是准备把他们杀了吃掉的。
我还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短枪,都带着燧发机,又给了他们八份弹药,吩咐他们尽量节约使用,不到紧急关头都不要用。
这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工作,因为二十七年来,这是第一次我为解救自己所采取的实际步骤。我给了他们许多面包和葡萄干,足够他们吃好几天,也足够那批西班牙人吃上七八天。于是我祝他们一路平安,送他们动身。同时,我也同他们约定好他们回来时船上应悬挂的信号。这样,他们回来时,不等靠岸我老远就可把他们认出来了。
他们出发时,正好是顺风。据我估计,那是十月中旬月圆的一天。至于准确的日期,自从我把日历记错后,就再也弄不清楚了;我甚至连年份有没有记错都没有把握。但后来我检查我的记录时,发现年份倒没有记错。
他们走后,我刚刚等到第八天,忽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这件事那么奇特,那么出人意料,也许是有史以来闻所未闻的。那天早晨,我在自己的茅舍里睡得正香,忽然星期五跑进来,边跑边嚷:'主人,主人,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我立即从床上跳起来,不顾一切危险,急忙披上衣服,穿过小树林(现在它已长成一片浓密的树林了),跑了出来。我说不顾一切危险,意思是我连武器都没有带就跑出来了。这完全违反了我平时的习惯。当我放眼向海上望去时,不觉大吃一惊。只见四五海里之外,有一只小船,正挂着一副所谓'羊肩帆'向岸上驶来。当时正好顺风,把小船直往岸上送。
接着我就注意到,那小船不是从大陆方向来的,而是从岛的最南端驶过来的。于是我把星期五叫到身边,叫他不要离开我。因为,这些人不是我们所期待的人,现在还不清楚他们是敌是友。
然后,我马上回家去取望远镜,想看看清楚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我搬出梯子,爬上山顶。每当我对什么东西放心不下,想看个清楚,而又不想被别人发现,就总是爬到这山上来了望。
我一上小山,就看见一条大船在我东南偏南的地方停泊着,离我所在处大约有七八海里,离岸最多四五海里。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一艘英国船,而那只小船样子也是一条英国长艇。
我当时混乱的心情实难言表。一方面,我看到了一艘大船,而且有理由相信船上有我的同胞,是自己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然而,另一方面,我心里又产生了一种怀疑。我不知道这种怀疑从何而来,但却促使我警惕起来。首先,我想,一条英国船为什么要开到这一带来呢?因为这儿不是英国人在世界上贸易往来的要道。其次,我知道,近来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暴风雨,不可能把他们的船刮到这一带来。
如果他们真的是英国人,他们到这一带来,一定没安好心。我与其落到盗贼和罪犯手里,还不如像以前那样过下去。
有时候,一个人明明知道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但心里却会受到一种神秘的暗示,警告我们有危险。对于这种暗示和警告,任何人都不能轻视。我相信,凡是对这类事情稍稍留意的人,很少人能否认可以得到这种暗示和警告。同时,不容置疑的是,这种暗示和警告来自一个看不见的世界,是与幽灵或天使的交流。如果这种暗示是向我们发出警告,要我们注意危险,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猜想,这种暗示和警告来自某位友好的使者呢?至于这位使者是至高无上,还是低微下贱,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种暗示和警告是善意的。
当前发生的情况,充分证明我的这种想法完全正确。不管这种神秘的警告从何而来,要是没有这一警告,我就不可能分外小心,那我早已大祸临头,陷入比以往更糟的处境了。
我这么说是完全有理由的,下面我要叙述的情况就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在小山上了望了没多久,就看见那只小船驶近小岛。他们好像在寻找河湾,以便把船开进来上岸。但他们沿着海岸走得不太远,所以没有发现我从前卸木排的那个小河湾,只好把小船停在离我半英里远的沙滩上靠岸。这对我来说是十分幸运的。因为,如果他们进入河湾,就会在我的家门口上岸。那样的话,他们就一定会把我从城堡里赶走,说不定还会把我所有的东西抢个精光呢!
他们上岸之后,我看出他们果然都是英国人,至少大部分是英国人。这使我非常高兴。其中有一两个看样子像荷兰人,但后来证明倒并不是荷兰人。他们一共有十一个人,其中三个好像没有带武器,而且仿佛被绑起来似的。船一靠岸,就有四五个人首先跳上岸,然后把三个人押下船来。我看到其中有一个正在那里指手划脚,作出种种恳求、悲痛和失望的姿势,其动作真有点过火。另外两个人我看到有时也举起双手,显出很苦恼的样子,但没有第一个人那样激动。
我看到这幅情景,真有点莫名其妙,不知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星期五在旁边一直用英语对我喊道:'啊,主人,你看英国人也吃俘虏,同野人一样!''怎么,星期五,'我说,'你以为他们会吃那几个人吗?''是的,'星期五说,'他们一定会吃的。''不会,不会,'我说,'星期五,我看他们会杀死他们,但决不会吃他们,这我敢担保!'这时,我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这可怕的情景发抖,并一直担心那三个俘虏会给他们杀掉。有一次,我看到一个恶棍甚至举起一把水手们称为腰刀的那种长刀,向其中一个可怜的人砍去,眼看他就要倒下来了。这使我吓得不寒而栗。
我这时恨不得那西班牙人和那老野人还在我身边,可惜他们一起走掉了;我也恨不得自己能有什么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他们前面,走到我枪弹的射程以内,把那三个人救出来。因为我看到他们这伙人都没有带枪支。但后来我想到了另外的办法。
我看到,那伙盛气凌人的水手把那三个人横暴地虐待一番之后,都在岛上四散走开了,好像想看看这儿的环境。同时,我也发现,那三个俘虏的行动也很自由,但他们三个人都在地上坐了下来,一副心事重重和绝望的样子。
这使我想起自己第一次上岸的心情。那时,我举目四顾,认定自己必死无疑了;我惶惶然四处张望,最后怕给野兽吃掉,提心吊胆地在树上栖息了一夜。
那天晚上,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爷会让风暴和潮水把大船冲近海岸,使我获得不少生活必需品;后来正是靠了这些生活必需品我才活了下来,并一直活到今天。同样,那三个可怜的受难者也不会想到,他们一定会获救,而且不久就会获救。他们也决不会想到,就在他们认为肯定没命或毫无出路时,他们实际上是完全安全了。
有时,我们的目光是多么短浅啊!而我们应该完全信任造物主的理由又是多么充分啊!造物主从来不会让他自己所创造的生灵陷于绝境。即使是在最恶劣的环境里,他总会给他们一线生路;有时候,他们的救星往往近在眼前,比他们想象的要近得多。不但如此,他们有时似乎已陷入绝境,而实际上却是给他们安排好的获救的出路。
这些人上岸时,正是潮水涨得最高的时候。他们中一部分人站在那里同俘虏谈判,另一部分人在四周东逛西逛,看看他们究竟到了什么地方,无意间错过了潮汛。结果海水退得很远,把他们的小船搁浅在沙滩上。
他们本来有两个人留在小船上。可是,据我后来了解,他俩因白兰地喝得多了点而睡着了。后来,其中一个先醒来,看见小船搁浅了,推又推不动,就向那些四散在各处的人大声呼唤。于是,他们马上都跑到小船旁去帮忙。可是,小船太重,那一带的海岸又是松软的沙土,简直像流水一样。所以,他们怎么使劲也无法把船推到海里去。
水手大概是全人类中最顾前不顾后的家伙了。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干脆放弃了这个工作,又去四处游荡了。我听见一个水手向另一个水手大声说话,叫他离开小船:'算了吧,杰克,别管它了。潮水上来,船就会浮起来的。'我一听这两句话,就证实他们是哪国人了。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把自己严密的隐蔽起来,除了上小山顶上的观察所外,不敢离开自己的城堡一步。想到自己城堡的防御工事非常坚固,我心里感到很高兴。我知道那小船至少要过十小时才能浮起来。到那时,天也差不多黑了,我就可以更好地观察他们的行动,偷听他们的谈话了。
与此同时,我像以前那样作好战斗准备。这一次,我比过去更加小心,因为我知道,我要对付的敌人与从前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我已把星期五训练成一个很高明的射手了。
我命令他也把自己武装起来。我自己拿了两支鸟枪,给了他三支短枪。我现在的样子,真是狰狞可怕:身上穿件羊皮袄,样子已够吓人,头上戴顶大帽子,那古怪劲儿我前面也曾提到过。腰间照常挂着一把没有刀鞘的刀,皮带上插了两支手枪,双肩上各背了一支枪。
上面我已经说过,我不想在天黑之前采取任何行动。下午两点钟左右,天气最热。我发现他们都三三两两地跑到树林里,大概去睡觉了。那三个可怜的人,深为自己目前的处境忧虑,睡也睡不着,只好在一棵大树的荫凉下呆呆地坐着,离我大约一百多码远。而且,看样子其他人看不见他们坐的地方。
看到这种情况,我决定走过去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我马上向他们走过去。我上面说了,我的样子狰狞可怕;我的仆人星期五远远地跟在我后面,也是全副武装,样子像我一样可怕,但比我稍好一些,不像我那样,像个怪物。
我悄悄走近他们,还没等到他们看见我,我就抢先用西班牙语向他们喊道: '先生们,你们是什么人?'一听到喊声,他们吃了一惊,可一看到我的那副怪模样,更是惊恐万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见他们要逃跑的样子,就用英语对他们说:'先生们,别害怕。也许,你们想不到,在你们眼前的人,正是你们的朋友呢!''他一定是天上派下来的,'其中一个说,并脱帽向我致礼,神情十分认真。 '因为我们的处境非人力所能挽救得了。''一切拯救都来自天上,先生,'我说, '你们看来正在危难之中,你们能让一个陌生人来帮助你们吗?你们上岸时,我早就看见了。你们向那些蛮横的家伙哀求的时候,其中有一个人甚至举起刀来要杀害你们呢!这一切我都看到了。'那可怜的人泪流满面,浑身发抖,显得十分惊异。他回答说:'我是在对上帝说话呢,还是在对人说话?你是人,还是天使?''这你不用担心,先生,'我说“如果上帝真的派一位天使来拯救你们,他的穿戴一定会比我好得多,他的武器也一定完全不一样。请你们放心吧。我是人,而且是英国人。你们看,我是来救你们的。我只有一个仆人。我们都有武器。请你们大胆告诉我们,我们能为你们效劳吗?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事,先生, '他说,'说来话长,而我们的凶手又近在咫尺。现在,就长话短说吧,先生。我是那条船的船长,我手下的人反叛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不杀我。最后,他们把我和这两个人一起押送到这个岛上来。他们一个是我的大副,一个是旅客。我们想,在这个荒岛上,我们一定会饿死的。我们相信,这是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岛,真不知道怎么办呢!'“你们的敌人,那些暴徒,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问, '你们知道他们到哪儿去啦?''他们正在那边躺着呢,先生。'他指着一个灌木林说。'我现在心里吓得直发抖,怕他们看到我们,听到你说话。要那样的话,我们通通没命了!'“他们有没有枪支?'我问。他回答说,他们只有两支枪,一支留在船上了。'那就好了,'我说,'一切由我来处理吧。
我看到他们现在都睡着了,一下子就可把他们都杀掉。不过,是不是活捉更好?'他对我说,其中有两个是亡命之徒,决不能饶恕他们。只要把这两个坏蛋解决了,其余的人就会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我问是哪两个人。他说现在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他愿意服从我的指挥行动。'那好吧,'我说,'我们退远一点,免得给他们醒来时看到或听到。回头我们再商量办法吧。'于是,他们高兴地跟着我往回走,一直走到树林后面隐蔽好。
'请你听着,先生,'我说,'我如果冒险救你们,你们愿意和我订两个条件吗? '他没等我把条件说出来,就先说,只要把大船收复回来,他和他的船完全听从我的指挥。如果船收复不回来,他也情愿与我共生死,同存亡;我要上哪儿就上哪儿。另外两个人也同样这样说。
'好吧,'我说,'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们留在岛上期间,决不能侵犯我在这里的主权;如果我发给你们武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向你们要回,你们就得交还给我。你们不得在这岛上反对我或我手下的人,并必须完全服从我的管理。第二,如果那只大船收复回来,你们必须把我和我的人免费送回英国。'他向我提出了种种保证,凡是想得到和使人信得过的保证,通通提出来了。他还说,我的这些要求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他将会彻底履行;同时,他还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终身不忘。
“那好吧,'我说,'现在我交给你们三支短枪,还有火药和子弹。现在,你们看,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一再向我表示感谢,并说他情愿听从我的指挥。我对他说,现在的事情很棘手。不过,我认为,最好趁他们现在还睡着,就向他们开火。如果第一排枪放过后还有活着的,并且愿意投降,那就可以饶他们的命。至于开枪之后能打死多少人,那就只好听从上帝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