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了,初夏的气息灼灼逼人,似乎要把人提早带入盛夏,容不得人回神就已经汗流浃背,这天气真是有些霸道了。
中午的热有些吃不消了,这还只是初夏的光景呢,对于冀东南的我们来说,对夏天的热是有些畏怕的,到了盛夏时节,那气温就连最南端的城市也比不上的,真不知当年手摇蒲扇的年头是如何渡过的了。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的夏天是一片炎热,空中没有一丝云,没有一点风,头顶上一轮烈日,一切树木都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人热得喘不过气来,大汗淋漓。
我家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枣树,树高过了屋顶,枝叶繁茂,蓬勃的树冠为我们撑起了一片阴凉。记得当年每日的晚上妈妈都要烧上一锅热水给我们洗澡,然后躺在院子里自己用麦秸编织的草席上,拍着儿子的屁股,手摇大蒲扇,哄儿睡觉。天天盼望着午后来一场阵雨,带来片刻的凉爽成了一种希望,跟着大人们光着屁股跳到大运河里畅游,这在儿时的记忆里是最惬意的事了。
我的老家在冀东南京杭大运河的河岸,河边长有高大的柳树和低矮的蒲柳,长长的柔软的柳条一直垂到河面,成荫的柳树与河水交相辉映。夏天洪水泛滥的时候,在家里都能听见阵阵的流水声,船工的号子声。运河里有丰富的鱼类,家家有打鱼用的撒网。当雨过天晴,太阳炙烤着大地,运河两岸,碧绿的玉米发出“嘎巴嘎巴——”的拔节声响。
其实盛夏除了是种毫无顾忌的放肆之外,也还是有着温婉的时候,一如它的黄昏。我喜欢夏日的黄昏,那种熟透了的泥土气息,那种从水底蒸腾上来的氤氲,还有拂过林间的晚风,也是令人陶醉的。
站在大运河的河堤上,来一阵风是很惬意的事了,两岸的杨柳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像是抖落了一地的笑声,坐在散发着水汽的地上,可以观船工拉纤,可以看货轮劈浪前行,偶尔还可以看到水里的鱼儿打滚翻身。我最喜欢这样渡过时光的。在童年的印记中,这是比较浓重的一幅画了。
我喜欢站在运河边看船夫们拉纤。纤夫黝黑的脊背伏地躬行,孤独地跋涉。船夫们一边喊一边走,唱老歌,喊号子,声声呐喊,回荡着远古的凄凉。不论刮风下雨毒日头,船夫们都是照走不误,晚上船舱里一窝就是一觉。那时的纤夫们没人穿鞋,尽管脚上都是老茧,但走河滩的时候还是经常蹭出血泡。一次我看到那幅世界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虽然我不懂美术,但是我还是被那画面惊呆了:一群穿着破烂的纤夫,迈着沉重的步子,蹋着黄沙,沿着河岸一步一步向前走。领头的纤夫是个肩膀宽阔的老头儿。他包着头巾,衣服上打着补丁,眼睛漠然地望着前方,路还长着哩!这样的画面我多么熟悉啊!后来听那首唱遍大江南北纤夫的爱,我又忍俊不禁:妹妹坐船头,哥在岸上走。那位哥哥拉着一个靓丽的妹妹,定然不会不用像其他的纤夫那样用力地拉了。运河上纤夫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坚强的种子,我以后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会想起运河上那些纤夫,我就会产生无穷的力量。
后来,河床干枯了,断流了,有人说是干旱造成的,还有人说是工业的发展用水多了。如今再也找不回当年荡游运河水的感觉了。
今日回家,还是那座老宅,还是那条运河,老娘还是坐在自家的宅院里。忽听满耳的沙沙作响,原以为是下雨了,回过神来才知道是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声响,那些我亲自栽种的树高过了屋顶,几十米直直的绿荫,列成了屏障,把风筛得细细的,就如细细的雨漏过,散着淡淡的树香,不知是木纹里的还是叶脉里的,或是青涩果子里的,总之这样的气息只有夏天的空气里才有,带着酝酿已久的醉意,渗着熟透的心情,在这温温热热的潮腻里,一切都烙上了夏的冲动与生动。我于这如雨的风声里又恍然听见林间碧绿的笑语,一杯茶在手,似乎杯底也有风拂过,满眼生了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