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三

    3。

    空中有一只矫健的雄鹰，高昂着头颅翱翔在深蓝色的天际。我在地面凝神看着它白色的羽毛，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下那么圣洁无暇。

    小屋在山脚底下，我在母亲的怀抱中，鹰飞翔在看不见边际的蓝色里。我试着挣脱母亲，向着有鹰的方向伸出小手，嘴里想说的话却变成一阵呀呀儿语。

    母亲抱我的手愈发紧了。

    远方积雪开始融化，冬天里的阳光变得异常温暖，照到脸上充满柔和的温度。周围的空气突然一下子静寂下来，没有了风，也没有了积雪融化时候轻微膨胀的声响。

    远方天际的鹰一下子变得非常落寞，失去了它在这个时候所有的陪衬，在我目光注视中，它落寞的影像似乎定格在那个冬日最初的温暖里。

    我狭小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悲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失去了注视得兴趣。突然明白，即便是最伟大的舞者也需要背后关注的目光、如同不能失去那飞扬的旋律一般重要。

    后来我在阳光里熟睡过去。

    天空是蓝色的，雄鹰是白色的，流水是透明的，童话是七彩的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看到世界里面所有存在的颜色。母亲轻轻拍打着我的身体，用她轻柔的声音哼着童谣：“小孩儿，小孩儿，上井台儿，摔了个跟头捡了个钱儿。又打醋，又买盐儿，又娶媳妇又过年儿。”

    我安静得听着，似懂非懂得记下一些碎片来。这么多年后，等我重新寻找当时我以为牢记的只言片语，才发现这一切似乎都已经随着融化的积雪流到村口的小河里，再也找不到了。

    后来我离开母亲的手掌，第一次用全部身体接触到地面。那时，我真切得体会到一种踏实的感觉。追本溯源，离开地面浮在半空心灵永远不会得到这种实在的感受，恰如注定在天际翱翔的雄鹰，当它在枝头栖息的夜、也要睁着警醒的眼睛。而我注定踏上土地，那么总应该去亲吻泥土的芳香。

    可是，聪慧的你告诉我：一个人即便踏实得走在路上，也在梦想飞翔，是悲哀还是人性使然？

    在那个小草探出头来的春天，我已经学会扶着墙壁慢慢挪动脚步了。

    一种初生的力量在那时候迸发青春的气息。或者应该这么说，我的童年从我试着迈开第一步的时候已经开始了。

    因为有太多有趣的事情几乎占据了我全部注意力，所以那让我无法解说的梦境终于告一段落，我在母亲纯朴的童话里面痴迷下去。

    原来很早很早以前地球上是没有人的，也没有空气和植物，周遭都是混沌一片，没有一点活力。老天爷看到这些觉得他自己一个人很孤单，于是就花了九天时间来制造大地万物。先是造了一个太阳，让地上有了阳光；后来造了山峰、河流、花草树木、动物你看，这地上就热闹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有了。这下老天爷应该松口气休息一下了，可是他总觉得还少点什么。有一天他在海边沉思的时候突然想到：没有造跟他一样的“万物之王”！要不然以后天下那么多事，他自己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搭理啊！

    想到这里，他马上动手。从海里盛了一些水，从地上找些浮土，和泥造人。（怪不得天一热，搓身上就会有泥，原来人是土做的）。起初的时候，他很认真地按照自己的样子捏泥人，一丝不苟。左手边放的是男人，右手边放的是女人，并且是配对做的，等成人形后他们就结成夫妻。后来做着做着他就累了，于是就找了一个窍门，从柳树上折下一段柳枝，蘸着泥浆然后用力甩。这样造人就简单多了，没费多少工夫就造了很多很多人。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不成想突然下起雨来了。老天爷想泥人不能被水冲啊，一冲不就成泥浆了吗？于是就赶紧忙着收拾他们，尽管大多数泥人都没有被雨淋着，但是还是有一些被冲掉了胳膊或是腿，更惨的是有的把眼睛也给搞坏了；还有就是原先那些安排好的夫妻一下子就给弄混了。老天爷叹了一口气，想：反正就这样了，有这么多好的泥人在这个地球上也就足够了。所以啊，他就放下造人这件事，去忙别的了。

    一切都是注定的，你看连老天爷都做不了主，更不用说人了。那些照着老天爷样子做的人以后就成了王侯将相，那些用柳枝甩出来的人就成了平民百姓，在雨中被淋坏的那些就成了残疾人。姻缘呢就更荒唐了，得自己去找另一半。这其中就有问题了，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所以就有了孽缘。更可悲的是有些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命中该是自己的那个人。

    通常故事在这里就结束了。如果我会说话我一定会问很多问题，或者是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可是我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最后小脸涨的通红，一个词语艰难的从口中喊出来，很模糊。

    “妈妈”

    周围的空气一片宁静，仿佛我看到那只雄鹰时空气静寂下来的一刻，充满某种让人期待并且费解的气息。

    母亲欣喜得亲吻我的脸颊。然后在我面前出现了很多人的笑容，他们用满含期待的眼神和语言鼓励我复述刚才喊出的词语。

    我有些疲惫了。因为刚才的故事，还有那句突然发出的声响。我没有回应他们，而是在暴雨将至的午后，闭上了眼睛。

    窗外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在梦里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忙着收拾满地的小泥人，手忙脚乱。我在他身边笑着，很开心。

    （2003/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