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页

    这个城市的夜晚越来越让我不解，何止是不解，分明是不堪细读。但是好奇心也因此而起，于是，几乎每天深夜，我都忍不住要在阳台上站立一会儿，打量这个城市，或者说力求用自己的眼睛解读这个城市。毕竟生活在这个城市，总是用一种懵懂的眼神和状态来对待这个城市，无论对城市或者对我，都是一种不尊重。

    然而进入我视野的首先总是那么一条闪烁着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灯光的窄窄河流，然后是一丛一丛沿着河堤杂乱无章生长着的植物，间或有几棵叫不上名字的树，据说还是从南方购买的，半死不活的站在那里，孤独而又可怜楚楚的样子。今夜毫无来由地突然下了一阵天气预报之外的雨，积水一洼一洼在苍白的路灯下反射出白金一样的光芒，而这些积水的本质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肮脏，但因这些光此刻在我眼里生动如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脸。再向远处看，山色漆黑，山道上的一串路灯在风中忽明忽灭，东张西望的样子。天空是大片大片的重墨，偶尔在墨与墨的交界处，露出一两颗星星，像是发育不良尚未长大成熟的童养媳，憔悴并且是一幅忍气吞声的样子，孑然的身影渐行渐远，仿佛消失在为生活奔波的崎岖山路上，稍微一眨眼，拐一个弯就不见了。

    斜对面的某一扇窗户忽然打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或者被风卷起扬长而去，或者是一袋子什么肮脏的东西，啪的一声重重的砸在路面上，也许会传出一个女人凄厉的哭泣和嚎叫，但你并不知道来自何方。只有偶尔驶过的车声和河道里面的蛙声以及躲在哪株树木上的蝉鸣声如故。这曾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相当厚重的文化底蕴的城市。

    唉，这个城市呀。

    站立在阳台，对着这个越加陌生的城市，真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背着行囊满脸灰尘一身疲惫的游客。不知道是这座城市是在排斥我，或者是我在拒绝这个城市。高楼大厦是越盖越多，绿荫草地患上了急性的肌肉萎缩；商场店铺是鳞次栉比，书屋阅览室是日渐消瘦，医院每日里的患者络绎不绝，刚刚毕业尚在见习的毕业生穿上白大褂竟然可以开专家门诊。几乎每天都有令人茫然的事情突然相遇，而我则只能以更加茫然的眼神回答他（它）们。

    于是，常常回想起儿时生活过的家乡。这种回忆与其说是向往，倒不如说是逃避。是的，面对自己一步一步磕磕绊绊走向城市的路径，而今却经常顿生悔意。这样说来，也许会有人说莫若蜷缩在自己的小天地，经营好自己的一点自留地也就可以，但是，为生活所迫，也是职业使然，我必须每天面对繁复错杂的人事关系。

    其实，每种职业都可以让身在其中的人走得很远，这种走远，也许是一种迷失，但当事者却并不一定觉得。要迷失在自己的职业里，必定要有对这种职业的献身精神，否则，这种迷失就不是真正的迷失。可是我却对自己的职业有了一种很深的反感情绪，这也包括我对自己在现实中扮演的这个脚色的厌恶。可我当初是一步一步挣扎着匍匐到城市，极尽艰难地投身于这种职业的。我这样说，只是说明当初的我是有意识的这样做，不能责怪或者埋怨别人。我是在渐渐不知不觉的过程中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成为这样一种生活中尴尬的脚色。于是，每次伫立在阳台，不，每次审视自己的时候，经常听到一个声音说“怎么能够退回去或者重新来过呢？

    然而，回是肯定回不去了，这我知道。人生才是过河的卒子，只能拼命向前，在从生到死的过程中，谁也不能悔棋，悔半步也不行。前瞻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后顾是“微霜凄凄簟色寒”

    这就是当下的一种生存状态，一种被许许许多多的矛盾所交织着的一种尴尬状态。于是，身子虽然伫立在阳台，心却早已回到或者跑到了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地方，也许是童年时驴打滚一样光屁股爬过的打麦场，也许是对另一个城市或者小镇的向往，再或者一片凉荫一条溪水，分分明明在眼前的东西，甚至可以想象到每一个细节，而在想要表述时，却又杳无踪影

    夜色渐深，凉气渐浓，所思所想，尽管千丝万缕，但却毫无头绪，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看来今夜又是荒谬的再一次降临而已。

    便罢，只好漱洗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