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已近尾声,夜气渐凉,你说坐在窗前有点冷,于是我抬头看到窗外一轮新月,正在柔柔地幽幽地照着世界。人们常说月色如水,而此刻在我眼里这月色却成了漫无边际的思绪,辽阔的涟漪荡漾在我心里。
看到有一颗寒星在月边徘徊,忽然就想起故乡的秋夜来,也有如许的月色,月色下的山影锯齿一般逶迤而去,并且朦胧的村舍以及犬吠蛙鸣的田园,毫无来由地瞬间盈满了诗意,而在土地上终身劳作的祖祖辈辈何曾发现过这诗意的田园,他们把对土地的热爱凝聚成力量,或者一锄头一锄头一锹一锹把自己的每一个日子深深地移栽在收获的希望中,或者在牲口的身后拚却全身的力气向犁头压去,在永无宁日的艰苦劳作中用一代代的生命抚育另一代代的生命。不论你是生在风光绮丽的江南,或者是在穷山恶水的西北,人类就这样循环往复延续了下来,说不定你我的前生,也曾在某一块土地上艰辛的劳作,于是在我们的这一世,才可以悠闲地坐在窗前,用思想而不是用力气来体会生命。
嘬一口已有些微凉的茶羹,随手翻开一本书,却是沈复的浮生六记,真正觉得人生在世,也就一个匆匆的过客,漂泊是永远而绝对的。这种漂泊不仅仅指身体,更多的时候漂泊着的是人心,于是一种沧桑感就如月色一样盈满了心绪。就说此时,虽然共着一轮新月,却与在乡下的心境完全不同。儿时的生活尽管贫寒,但那心情是农夫或者牧童朗阔纯朴的一种心情,而此刻拥坐在城市华丽的灯光下,却是一种游子的心态,许许多多的感怀让人觉得一种悲苦,远没有农夫或者牧童的那种心情那样让人觉得轻松而踏实。
记得第一次读沈复的浮生六记,还是在乡下向一个老私塾先生借来的,他只允许我坐在他屋里的煤油灯下或者在院子中的月光下读,不懂的地方可以给我解释,而却绝不许我把书带回家去。于是我就那么静静地乖乖地翻读那本石印的繁体字大书,读着读着就会潸然泪下,真想自己也会有一个和陈芸一样的爱人。老先生常常说我是他最后的一个弟子,我也把他看作我的启蒙老师;后来在我要离开乡下的时候,老先生把那本书还有好多的线装石印本书送给了我,只是在城里上学的时候,也许是为了炫耀也许是一种虚伪或者是为了装潢自己,我几乎把那些书全部或送或借给了别人,现在想来,真是后悔不迭。这是另外的话,我想说的是此刻坐在桌边读书,明亮的灯光远远胜过了月色和煤油灯的光,但即就是看同样的一本书,让人的心情也如此的不同。再怎么想深刻地体会,也没有了儿时的那种单纯与质朴,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多年前的那种感怀,只是凭添许多逝者如斯、人生况味的感慨。
有时候想应该再到故乡走走,在故园的山水间拾得些旧日的印痕,看看故乡和城市的月色是否真的不同,是不是可以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上体会一下遗落了很久的笑声,借以沉淀心灵的浮躁,弥补情感的空虚。但是果真回到乡下,多年已过,尽管土地还是那样的土地,草垛还是那样的草垛,甚至黑黝黝的村舍还是那般黝黑,只是故友星散,逝者长逝,亲戚日渐老去,而后一辈的人已不相识,见面也无多少话可谈,让人顿失往日拳拳的向往情怀。于是长久以来,形成了一个怪圈,心里时时盼望着能够回到故乡,而脚下却怕再次踩上故乡的土地,只有眼中的那轮明月,月色之下的繁体大字,大字叙述的那个故事依然那么清晰,那么紧紧地攥着我的心,让人时时感觉到一种生痛。
此刻清凉如水的月儿还是那么柔柔地静静地款款地从窗户里照进来,融融地落在书页上,甚至渗入在我的血脉里,而我却因为在月色中的思念,这种疼痛便格外强烈一些。
天道立秋,你说半夜有点冷,那就和孩子睡在一个被窝吧,我的思念如被,守候着你们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