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玄艳的黄。簪挽青丝,你可见过伊人踏碎夜风的脚步?碧影幽幽,无声无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怀念,这寂寞说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我,在你离去的地方一直流浪,期望,与一个人相逢。
——题记
一、水晶殿
水殿风来暗香满。鲛绡帐在摩诃池里飘忽。蜀国的九月,夜夜荡漾在苍翠的烟波里。银弦拨响,沉香栋,珊瑚窗,琉璃墙,在琴声中沾染了沉重。化做光与影的氤氲,沉淀下去。趁着浑浊的夜色,迷迭香一寸寸在肌肤缱绻,细细地吻遍熨贴与温存,每一分慵懒,都不放过。花蕊夫人,我独坐在这美丽的名字背后,暗淡迷离。
水晶殿,在千峰翠色中璀璨。蜀王孟昶,白天,在玉砌粉琢的牡丹苑里看我起舞,夜晚,在流光溢彩的白玉璧下听我弹琴。烫金的朱砂笔,只为我写华美的词。然而,青玉枕边的君王,你似乎永远听不懂,琴奏羽声,我为你弹唱的是怎样一曲亡国悲音。琉璃墙映出我的影,盈伊说,这身姿艳绝尘寰。我浅浅的笑,所以盈伊笑靥如花。我沉默,盈伊漆黑的眼眸里就糅出了琉璃的碎屑。
秋声寂寞,明月珠照澈整个琉璃宫。洁白的玉案,透露着诱惑的清甜,雪藕间的残冰,细碎的只剩水烟浮动。蜀王,醉倒在我为他斟满的湘竹酒里。这是水晶殿最宁静的时刻,只有腕上的红玉髓,在月光下摇曳出凄丽的光。软风穿透了回廊,飘进水里,弹出一波波无声的晕,像永远无法拂弃的往事,层层叠荡,层层包裹。羽纱翩跹,蒙昧的丝袖下,纤细的琴弦割破了我的手,盈伊眼中的潮便晶莹如瀑。
“姐姐,有些往事,你该忘记了才活得快乐。”她的嗓音柔软如丝绸。
我没有说话,站起身,走进绣满碧浪千飞鸾的暖帐,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雪白的冰簟上,消失不见,只余空洞洞的大殿,静谧欲死。月影里的摩诃池,是一片绚丽而凄迷的色彩。我睁大了双眼,清醒了一整夜。而夜凉如水,就算枕在君王的怀抱里,淡绿色的蝉翼纱,也无法御寒。
清晨,蜀王还躺在昨夜的宿醉里,盈伊已为我端上滚烫的茶。浓浓的牡丹香,和着青绿色的水,卷出细细的涟漪,蓦然记起,这是今年春,蜀王在牡丹苑亲手为我调的茶,我懂得这个温暖的暗示。水雾里,深深望盈伊,泪眼迷朦。
金戈铁马,踏碎了一地的月光。北方,敌国空前强大,秋末的宫廷风雨飘摇,我不忍看,靠在九曲横阑上,愈发沉默。
十一月一日,雨。碧玉窗棂格外的冷,而窗外的阴霾是一片永远触不到的冰凉。所有宫女被我摒退之后,水晶殿里空旷寂寥,只有我与盈伊两人。静静的,我苍白的手指握住她的,亘古的寒意从柔弱的指尖迅速抵达心脏,绝望的眼神纠缠,泪落,我疼惜她憔悴而愈美丽的脸“盈伊,你走吧,离开宫廷,离开我。”话音未落,泪又涌出来。“姐姐,你说过永远在一起,就算颠沛流离,死去,化做尘埃和流水,永远在一起,我不会后悔。”盈伊如歌话语悠远若梦,却平静,如同摩诃池上睡去的莲。绯色的胭脂染红还来不及落下的泪,素袖之上血迹斑斑。风吹起一片茫茫然,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拯救,彼此飘摇在风里的宿命。
黑而且暗的夜,蜀王抱紧怀里的我,他因啜泣而颤抖的身体,如护城河外瑟瑟的红叶。我想,在清莹靡丽的水晶殿,他或许早已忘记,自己身为帝王。当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缓慢而又清晰“媞媞,让你受苦,是朕对不起你。”又一次在泪水里滂沱。我绝望地记起多年前也有人这般唤着我的乳名,媞媞。而那墨一样深的背影终在夜雨里蜷缩成一线,了无痕迹。悄悄褪下腕上殷殷如血的红玉髓,殿外雪白色宫灯,在隐约里暧昧不清,而琉璃墙里我的眼波,绽放,满是葡萄色的花。今夜,我也试着要遗忘。
二、牡丹坊
雨后的牡丹苑,总让我想起我曾住过的牡丹坊。数年前,我与盈伊在春分的清风里旋转,衣袂飘张,云鬓里斜插的一支白牡丹,纷飞在嫣红的水袖里,婀娜盛开。桃红似海,碧草如浪,在红裳翠盖的烟海里跳幽情四射的舞,技压群芳,我曾是牡丹坊最出色的歌舞妓。春情流泻,青楼艳曲,贴身的红绫缎都绢秀着细致的瓷纹。然而我深深明白,作为艳妓,我将永远没有尊严。
怎样渡过寂寞,又怎样在寂寞里迂回,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说:“永远在一起。”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清冽无比。
潮湿的日暮,潮湿的春湖画舫,江的两岸,一边洄漩着缤纷的落红,一边摇曳着青青的粉絮。落日沉影,春江碧透,窗外的景色瑰丽而奇幻,我却沉湎于席间男子那微微扬起的眸中,粲如星火。温婉的乐妓弹响箜篌,仙乐悠扬,在耳边萦绕,我一如既往无知无觉。盈伊轻扯我的衣衫,才恍然若梦的惊醒,低吟浅唱素袖起舞。在灯火的映照下,白衣胜雪,无拘束的飘展在猩红色的地毯上,像羽蝶在跳动的火焰里开始坠落。玉壶光转,我留心案前的你倒空每一个酒杯。斑斑若血的红栀子花低垂于眉角,水盼兰情,掩盖着我热烈的迟疑。
竹帘掩映幽幽夜梦,枕边,不能熄灭的火劈剥燃烧“媞媞”你在耳边轻唤我的名字,旖旎而又温存,一种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情绪,循着血管爬满我每一根神经,我以为这是承诺,从此笃定。而无法把握的命运,自这一日起,便开始了永不停止的流离失所。
几夕欢聚,陶醉到忘记自己的身份,我想就此离去。微薄的夕阳,熏暖了你心不在焉的双眼。只有日落时刻,你才如此温柔。
紫绡软帐,素骨凝冰,亲手浸泡馨香馥郁的茶“玉郎,我可是你放在心上的人?”燕语莺莺,眉眼如丝。关于这样的问题,我一次次问,你永远不回答,永远沉默。连这一丝卑微的希望,都如同刚泄入杯中的水沫,花一般绽开,又很快消失。
绝美的日落飞红了漫天的烟霞,风也冷了,在风里送你渐模糊的背影,环佩叮呤,立在水晶帘后,我已为你心碎了千次。只是良人,你竟这样决绝,在尘嚣飞扬的马蹄声后不肯再多看一眼,只留下我,细细斟酌所有的等待。印满褶皱的锦被零乱在眼里,我仍有错觉,要触碰你的体温,柔软中突然冰的扎手,一串红玉髓,你遗落的红玉髓。握在手里,这是种深邃的红,一如初见你时的夕阳,又如送别你时的落日。我的眼里飘进了沙子,所以一直流泪。
栀子枯萎的季节我终于病了,丧失水分的花迎风跌落,碎成尘埃,纤细,几度看也看不到。盈伊一直照顾我,不肯出门。风又起的日子,我渐渐无力承受漫无边际的煎熬,与盈伊苍白的疲惫,结霜的夜,我决定亲手将自己埋葬。空气凝滞,一屋子的黑流淌着,冲不出去。银环刀在手臂画出曼妙的血线,分割光晕,流血的肌肤这样美丽,我开始幻想在死亡前露出迷人的微笑,而枕在耳边,是盈伊均匀的气息,我笑不出来。生命从身体向外点滴流淌,景色在眼里灰败下去,直至不见。
“姐姐,姐姐,”我在盈伊急促的呼喊声中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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