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

    一

    窗外的晨光透进窗帘，又是六点半了。虽然还想睡，但必须起床了，此时距离七点半上班还有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是繁忙的：首先是两个人艰巨的与床告别的仪式，接着就是清洁自己的仪式，填饱肚子的仪式，然后一路顶着寒风，缩头缩脑地走路上班。时间在这一小时内走得特别快，因而也特别珍贵，能不迟到就是大幸了。如往常般，脑中的两个"我"又是一番争吵，那个勤勉的清醒的我总是占上风，训斥了那个惫怠的迷糊的我后，身体便开始了起床的实际行动。

    天阴沉沉的。虽然穿得像棉花包，但对着北风的刀口，还是冷得恨不得缩成一团。聪聪倒是不怕冷，一路蹦蹦跳跳走在前头，我看见他耳朵都冻红了，后悔没有给他戴帽子。问他冷吗，他说："妈妈，这话你都问三遍啦！不冷！"心里一呆，就觉得自己成了唠叨的老太婆了。时光正在他脸上慢慢盛开，在我脸上，却是层层萎落了。脚步不由加快了，仿佛要追赶什么。

    二

    到得学校，辟头就得到一个凶讯：一名学生在上学路上被车子轧死了。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尚是花蕾般的生命，就在这个冬天，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早晨，在一个谬误的时刻，凋落于车轮之下。生命的无常常常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猛窜出来，森然无情的面目让人头皮乍紧，血液冰冷，让人欲哭无泪，欲辩无声。天更显阴沉了，仿佛伸手一抓，就能抓一把苍天的泪。如果泪水能洗净鲜血，纠正谬误，那么，请放声一恸吧，请倾盆而下吧。尘世纠结的悲与痛都需随水而去，才能多一些快乐，多一些笑容。

    三

    进办公室坐下，看了日程安排，方想起今日要去新华实小参加教研活动。同去的还有校长，可是他已开车走了，我得自己骑摩托车去。校内其他领导见我呆坐着，都问：怎么还没去？我只得含糊答一声：马上就走。可是我没有戴头盔，我的手套也不厚。想起路上透骨的寒风，先已从头到脚冷了三分。磨磨蹭蹭下了楼，去班级找到聪聪，关照他中午自己去餐厅吃饭。到车棚取了车，出发了。

    一路上，冷风直透胸口，知道今日的胃必定遭殃了。就加大了油门，左右是冷，索性快些吧。十分钟后到了新华小学校门口。他们的学生正在做操，门卫板着脸说：“学校规定，现在不许开门！”原以为到了学校进了会议室就可以享受空调了，谁知还得继续站在冷风中等。看看自己沾了灰尘的坐骑，忽然自卑起来：倘若我驾驶的是轿车，哪怕是普桑吧，必不会受此冷遇的。规定虽多，但大抵在权势金钱面前是媚笑的。即使仍是冷面孔吧，无论如何，坐在车里等与站在风中等，温暖度就大不相同。自卑不觉转为郁闷，努力想着解除眼前窘境的办法。我不是大领导，只是小领导，并是这次活动的评委，不知这些能不能成为叩开大门的理由。转头看看门卫那板结的比寒风还冷的脸，一下子又泄了气，我不善沟通与不肯低头的劣根性又一次打败了自己。还是等下去吧！

    直至广播操结束，学生走光了，门卫才抬起尊贵的手指，威严地按下了大门的电钮，门开了。我灰溜溜地进去，停了车，走向会议室，课早已开始。掩饰了脸上诸般不雅的表情，才推门，在众目睽睽下走入会场，落座。

    一共有六堂课。其中我认真听的两堂少一点，马马虎虎听的三堂多一点，因迟到而没有听的一堂。若是校长知道我这般偷懒，只怕会伤心欲绝，脑中那个勤勉的我当然没有放过对我的指责，但心中翻腾的思绪太多，诸课的精彩处又寥寥可数，实在难以拢住涣散的神思。但这并不影响我在评课时的振振有辞，看着听者聚精会神注视着我的眼，不由又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开了一次小差，想起稼轩词曰：知我者，二三子。我的二三子在何方呢？

    四

    活动至下午四点结束。回校后打开电脑，几个论坛转了一遍，没有新内容，或者有了也不耐烦看。说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点开红袖的个人文集，发现界面换新了，越发精致，也越发难割舍了。想起听课间隙同事的询问，他们居然都知道了我的文集，心里便有了不安。一直以来，我放纵自己的心和笔，任意挥洒自己的情绪，从未设想过让身边熟识的人来解读，由眼识人与由心识人是完全不同的。文为心声，以文字识人，最接近心的深度，总须得遇解人才有意义，除此，无非是云遮雾掩，走马观花而已。所以从不妄求，只作孤芳自赏罢了。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越多，内心的不安也越多，如此势必影响那份挥洒自如的肆意了。而这，实在是我所不愿的。

    人的矛盾也在于此。一方面为寻求知己反复沉吟，一方面又乐于封藏自己，情愿以表象假象示人。一面哀叹知己的可遇不可求，一面又惶恐于本心外露，会失去可躲藏可掩饰的壳。原来我亦如此，未曾超脱过。

    五

    想起李煜的一句词：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伤悲莫过于此，超然也莫过于此。世事总随流水，时光总随流水，无论沉吟的放纵的盛开的凋落的显耀的卑怯的，都会在时光里一一呈现，一一消逝，何曾有过例外？

    下班铃声早已响过。窗外暮色已将，多了冷雨霏霏。该归去了，浮生一如又逝。而来日，总会在夜的深处等我。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