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
我与山,从来都是互相遥望。
我爱山。爱它遍身的棱角,爱它须仰视的高度,爱它阅尽沧海桑田的岿然不移。爱它,因为它的凝重与深沉无可替代。爱它,因为我与它之间遥遥相对的距离。由距离,产生了景仰、思慕、牵念
但我从未试图走近它,攀越它。我固执地认为,我爱的山,无人能跨越它的高度,无人能解读它的沧桑。否则,它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
因为距离,我们的遥望长长久久,无关岁月变迁。
登临
这一次,终于不是遥望,我在登临。
为了回应长久以来心中的呼唤,借着江南三月的妩媚与轻狂,我入山而来。只带一颗空灵的心。
江南的秀柔,孕育不出真正意义上的山。它因它的石而出名,并没有我仰慕的高度。但我久居平原,习惯了平视的目光已无法丈量它的伟岸。我不得不承认,它毕竟是山。
不知是哪一位古人,在踏遍千山万水之后说了一句:“仁者爱山,智者爱水”那么,山,究竟如何成就了这个“仁”字的?
循着窄窄的石阶,我缓缓而上。
石阶左侧,是长长的绝壁深涧。深涧中垒满了巨石。大小不同,形态各异。山因此而成名,吸引了人流如涌。石阶是人工垒成的,沿深涧蜿蜒而上。而深涧中的巨石,完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没有人能说清它们的来处,仿佛亘古以来它们就存在于这片山涧中,无关世间的繁华与冷落。
满涧的巨石群中,流动的是潺潺的水,由上流冲下,淙淙不止。随着山势,愈往上,水声愈大,水色也愈清纯。待到峰顶,水声已奔腾如怒涛。它们在巨石间撞击、回旋,又飞泻而下。那水色,已纯至淡蓝色。
立于峰顶,看脚下的巨石、水流,忽然意识到我忽略了什么。
那是石阶右侧的风景。
我仍旧被俗世的心情支配了,一路登临,只顾看众人皆看的风景。而石阶右侧,那是山真正的面目,却忽略了。
于是拾级而下,专心看山。
那青葱的是它的苍松、翠柏、修竹;那嫣红的是它的野花;那宛转而鸣的是它的飞鸟。那苍黄而冰凉的,却是什么?那是构成它伟岸躯体的坚硬的山石啊!
它是以满身的坚硬与苍凉,孕育了苍松翠柏,容纳了飞禽走兽,或裂身成深谷,或环抱成湖泊。成就了世间变幻的风景。只给自己留下沉默。
春日的阳光使我的思绪纷乱而疲惫。停步倚壁而立,静寂立刻笼罩了一切,也直刺我心。我听到一声叹息。
这一瞬间,我顿悟了山的“仁”
读山
一路读山。一路品味着山的沉默,一路体会着它对于生命的宽容与施与。
以它的高度,它看尽了人世的起伏与变换。以它的境界,它包容了所有的希望与幻灭。只以一颗静默的心驻守尘寰,为欢乐的扬起芬芳,为苦难的撑起绿荫。
一次登临,如此成全了我长久的冥想。
归途中,我又一次遥望着它。茫茫暮霭里,山如同一位阅尽沧桑的老人,席地扶珈而坐,于漫天流云下瞑目打禅。
我来了,我又去了;如同众生来了,众生又去了。
任多少思绪起伏不宁,山始终沉默。
我所有的心情,其实何必有?又何必无?
山仍是山。我仍是我。
距离仍是距离。遥望仍是遥望。
无关红尘来去,岁月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