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翌日。他果然又至,依旧风度翩翩,器宇轩昂。我看着他对姐姐那样深情的神情,心里黯然一片。如果姐姐跟着他离开,那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然而姐姐依旧拒绝了他,那样高贵而矜持地拒绝了他。
我这样对杜衡说时,他笑着对我说,傻丫头,你不是还有我么?我摇了摇头,望着杜衡一句话也不说。他不是那个男子,有他我也不会幸福的。幸福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我知道我很寂寞的神情对杜衡来说是一种伤害,他明亮的眸子看不见可总是知道我那样忧伤的气息的。
后来。他对姐姐说,罗敷,我会给你和桑桑幸福。于是,姐姐点头微笑着答应了。而我觉得这样的跟随是那样地羞耻而渺小,却不愿意放弃和他在一起的机会。这就是怜悯了的幸福。可是我想紧紧地抓住这一点点的幸福。或许,终有一天他会爱上我,一点点也好。
桃花落尽。我和姐姐离开了这安静的村子,随着锦衣华服的男子骑马远行。
7。
这陌生的城市,繁华无比,可我却觉得忧伤。这里没有艳丽的桃花,这里没有青青的桑树,这里也没有那个总是叫我桑桑的杜衡。但是,这里有他。我知道他叫杜桑,才华绝伦的杜桑,永远疼爱纵容着姐姐的杜桑,永远疏离冷漠对我的杜桑。我想,或许在这个繁华的城堡里我将枯萎而亡,忧伤而亡,可是谁知道我的悲伤呢?
“姐姐,我知道我七岁时和你一样美丽绝伦。”那夜,我看着甜蜜的姐姐冷冷地说。
姐姐愣了愣,仿佛不认识我似的看着我,瞪着她美丽的眼睛。其实,我的眼睛也是那样地漂亮,琥珀色的,那样地清澈,而杜桑却从来没有看过我的眼睛。
“桑桑,你在说什么啊?”姐姐有些惊恐地问着。
“姐姐,亲爱的姐姐,七岁时是你毁去了我的容颜,是么?”我逼近她,暗暗地问。是的,在那个随姐姐离开的日子,我翻开了母亲留下的手笺。
桑桑,七岁。她失去了她绝伦的美丽,是她姐姐燃烧起一场大火让她失去了她的美丽。可是我什么也无法说,我可以说罗敷是故意的吗?她也只是那样小小的一个孩子,我不相信她可以那样做,但我不得不去承认这个事实。
我知道我疼爱桑桑,使得罗敷嫉妒。可是我看见罗敷我总是想起那个夜晚,那个男人狼般的眼睛。那个男人毁去了我的幸福,在我将和心爱的男子在一起的时候占去了我的身子。我不想离开我心爱的男子,我得留下属于我和他的孩子,于是我就有了桑桑。
桑桑,我最亲爱的孩子,我得用我这一生去爱你。或许,你失去了美丽那是一件好事,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只想你可以幸福快乐地成长。
我笑着看着姐姐,那样明媚的笑,可是姐姐是那样地惊恐。我知道她看见我这张无比丑陋的脸开始想起了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事。
“桑桑,对不起。桑桑,对不起。桑桑,对不起。”姐姐捂着她的脸不断地说,不断地说,直到杜桑出现。可是姐姐就这样疯了,一直说着那句话。
原来,我心里的魔鬼一直存在,在某个瞬间就出来。我知道我不该说出这个秘密,可是我爱杜桑,我嫉妒杜桑对姐姐无边的疼爱。
8。
姐姐疯掉了,时刻地嚷着桑桑对不起,容颜也开始苍老而丑陋。可是我仿佛是见了风就开始美丽起来,一天天地妖娆起来,可是心里却苍老无比。我不能够原谅自己,不能够原谅把我最亲爱的姐姐弄到如今的地步。
杜桑不再那样地宠爱姐姐,总是受不了似的躲开姐姐的纠缠。但是,杜桑开始纠缠起我来。
“桑桑,我爱你,我会给你幸福。”他扬着迷人的笑脸对我说。我看着他,笑得像个妖精,这个男人原来只是贪恋美色的。所有的爱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桑桑,其实最初我爱上的就是你,而不是罗敷,你是如此善良天真,而她那样地恶毒,居然毁去了你无比绝伦的容颜。桑桑,你看上天是眷顾你的,如今你美丽依旧了。”他厚颜无耻地说着。我心里很冷,原来这个龌龊的男人就是我和姐姐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
“对不起。我根本不爱你,无法接受你。”我摇了摇头,转身离去。我回头看见杜桑的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的胎记。记得,母亲的手笺上写着,那个男人一族的手腕上都有月牙形的胎记。罗敷有,杜桑也有。我淡淡地笑了,无比苍凉。原来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们都无法挣脱。
转身离开,华美转身。我听见庭子里姐姐一直在说,桑桑,对不起可是,我又对得起负疚已久的姐姐吗?
9。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我是罐子里的女子。我拒绝了杜桑,他就把我砍断手脚,剥去脸皮,塞在这口缸里,忍受着生不如死的煎熬。可是,我不后悔。只是他诋毁着我和姐姐的名誉。他说,这罗敷可真是恶毒啊,砍去了自己妹妹的手脚。他说,这陌桑其实是个妖怪。可是,他的话里太多的矛盾,却没人去追究,只知道恶毒的姐姐砍了妖怪妹妹的手脚。
某一日。我呆在这罐子里,听见竹棍敲打地面的声音。心里一动,想起若干年前,我坐在高高的桑树上,欢快地对那个盲者说“我是在眺望幸福。”其实,我一直忽略了我的幸福,一直忽略了那个总是亲切地叫我桑桑的杜衡,那个我杜撰千百次的杜衡。
我想躲起来,躲起来,再也不让杜衡看见。可是有些时候无所遁形,我不能够动弹。既然无法躲避就只有面对。
“这是你所选择的幸福,后悔吗?”他在那头用清澈的声音问我。
“我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与不后悔。”我的目光迎上他,看见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我只是想念。”是的,我只是想念某一年我的快乐。
“想念什么?”
“想念春日的那个下午。我坐在树梢上,眺望纯净的天空。有一个布衣的瞎子,站在树下说‘你是谁家的孩子?干吗爬上那么高的树顶,很危险呢,快下来吧’。”我不敢让他知道我在那个敲打的瞬间就认出了他,如今我是这样地狼狈,认识与不认识有什么区别呢?
我笑了,淡淡地笑了,而他看不见。他已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