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着的母亲
从记事起,母亲在我的印象中就一直是个病着的人,因为有病,对生存的抱怨和怨恨便充斥了她的整个生活。长得大一些后,知道了母亲得的是气管炎和肺气肿以及神经方面的疾病,虽然不至于致人死命,但却对人造成不懈的折磨。母亲因而盼望自己早死,热切祈求死神早早来临,但死神没有来,母亲的病也没有离开,时好时坏的持续着。后来在一些人的撺缀下,跟她们信了基督教,定期的聚会,上教堂。但终于还是渐渐的放弃了。此时,母亲已进入老境,进入老境的母亲不再把死挂在嘴边,反而时时在她身上看到一种生的渴望。有一次我听到她对人说,我现在得好好活着,看看世界到底啥样。可是谁又能看到世界到底啥样哪,我为母亲感到悲哀。
一生多病的母亲终于在六十七岁那年冬天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临终的前几天,她还在抱怨人生对她的亏欠,说自己一辈子没吃着好的,没穿着好的,遭了一辈子罪,到头来还不是一死。其实,我知道,母亲一生勤俭,吃穿都不是她十分在乎的,她在乎的是自己的死。但也没什么办法了。
夜半电话声响起
半夜电话响起来,以为是骚扰电话,一看显示,是一个熟人。他在电话另一端,可怜巴巴的求我给他一个兄弟打电话,说自己吐了很多的血,可能活不几天了。我问他给兄弟打过电话了吗。他说打过,他那边挂断了。我拿起电话给他兄弟打,打了几次都没人接,就给他回话,说没打过去。他说那你给跑一趟吧!你叫,他肯定能来的,我活不了几天了。我放下电话。外面正下着雨,虽然我离他兄弟家不过几百米,可这深更半夜顶雨去敲人家的门,毕竟是件很不妥的事。我翻开电话本,还真找到了他兄弟的手机号,如果还像电话一样打不通,我就没有办法了。挂过去还真通了。接电话的是他弟媳,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那种懒洋洋的样子。说这些天他就这样。不分时间老往亲戚家打电话,让去看他,弄得亲戚们很头痛,只好把电话线拔掉。我知道他兄弟是不能看他了,也就没再说什么。外面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我躺下来,无法入眠。我和他并不是很熟的人,一个月前,他被查出患了肺癌,没想到发展得这么快。一想到他那可怜巴巴无助的声音,我就有一种难言的感觉。我知他是怕死的,但没想到会这样怕死,不知道他在等兄弟迟迟不去,会有一种怎样的心境和感觉,外面还下着雨,风刮起来。
在我刚刚要睡去时,电话又响了。我知是他,起来接,说我已经告诉了,是你弟媳接的。他在那边问我兄弟能不能过来看他。我做了不置可否的回答。放下电话,我怕他再把电话打过来,也如法炮制,把电话线拔掉了。被惊醒了两次,我是再也无法睡了。但我并不十分恼他,我能体验到他的恐惧,他的孤独,他的绝望。面对死亡,他放弃了最后的抵抗,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暴戾的命运。他像婴儿一样无助,像弃儿一样可怜,他自己救不了自己,也无法企望外援的救助,在这更雨交加的深夜,只有自己独自面对巨大无边的孤独和恐惧,捱过难以忍受又不得不忍受的每一瞬间。
记得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厉害角色,身强力壮,行事果断,言语间流露着令人生畏的攻击力。可如今却判若两人。从他那柔弱脆弱的语调中,我看到了一颗受难的灵魂。或许,每个人的灵魂都如此脆弱和柔弱,只是我们的尊严还没有放弃最后的权利。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夜已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