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仪式
村民小孙在一个月里参加了三次村民的埋葬,第一次他觉得挺新鲜,新奇,想不到埋死人还有这么多说道和程式。第二次他就熟练了些,觉得有资格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了”比第一次更投入,更积极主动。而第三次在仪式开始前,小孙就把整个埋葬过程在脑中预演了一遍:先是一群女人在去墓地的道上哭一番,叫做哭道。然后,开眼光,就是掀开棺盖让亲人们见最后一面,这个过程要在“暗中”进行,几个人扯开一个布单,罩在棺椁上面,不让阳光透过来照在死者身上。瞻仰完遗容,子孙们跪在地上,木匠开始往棺盖上钉钉,钉左边时,跪在地上的人告诉棺里的人望右边躲钉。钉右边时,告诉棺里的人往左边躲钉。木匠操作完之后,旁边帮忙的人开始往棺椁上捆绑绳子。然后穿杠,十六个人俯下身子,把棺椁抬起,扛幡的孝子在前面引路,一路上磕磕绊绊直奔墓地。
到了目的,把棺椁放进预先挖好的墓穴,抽出绳子,在棺头方向的墓坑壁的凹洞内放上油灯,馒头或蛋糕,孝子把灵幡竖直在棺盖上,别人扔一锹土,他就把灵幡往上拔一下,一次比一次高,连拔三下。然后,由孝子往墓穴四角各扔一锹土后,众人就可以下手埋了,照例很快就会填出一座新坟。之后,众人三三两两的闲聊着往回走,离开墓地。小孙在想象着这照例的程序时,没有把亲人的悲痛考虑进去。实际上,在这整个过程中,亲人的哭声也多半与程序有关,或者也是程序的一部分。
仪式开始了,每一道程序快完成时,小孙马上就会想到接着的下一道程序。一切都按照预想的在进行。可是当把棺椁放进墓穴的那一刻,小孙思想忽然发生了跳跃,他想到了一座堆起的新坟,想到了死者的永远的被埋葬,想到了一个人的永远消失。于是,小孙开始对此时此刻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眷恋。仪式还在进行,墓地被一种圣洁的气氛所笼罩,一切动作都显得意味深长。
小孙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参加了三次村人的埋葬,一些熟悉的面孔在村子里永久消失。
二、走近一种生活
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旁边树枝上有几只喜鹊在跳跃欢叫,往更上看去,是蓝色的美丽的天空。村庄静静的,一家院子里几个孩子在玩耍,几头牛犊在柴垛旁撕扯着柴叶,一个老人在院里走出来,鸟翅一样扎撒着两手,冲着柴垛轰赶着,牛犊不慌不忙的走开了,又恋恋不舍的回头看。老人停下,它也停下,老人往前走,它也走。很有思想的样子。两个身材窈窕的姑娘从对面走过来,边走边说话,旁若无人。
大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一层水汪汪的地气在上面流动。太阳光并不十分强烈,很柔和,所以使这个世界显得很美好。细木工厂的机器轰鸣着,总是一个声音,灰色的屋顶上戳起一个细脚伶仃的烟囱。我碰到一个村人,同他闲聊了一会儿。他新近病愈,谈到花钱,生病,死与生活。觉得活着是件很具体、很琐细、很现实的事,没有什么美感。
我继续往前走,走出村子。我忽然想到临出门时,看的一本关于天体宇宙的书,想到在我悠闲散步的时候,宇宙正在以极高的速度分崩离析,星体之间的距离在迅速拉开,逐渐遥远,并且还在不断的遥远下去。我脚下的地球也在做着同样的运动。空间无边无际,时间无始无终。我努力感受着,但怎样都觉得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还是活在此时此地的现实中,我对一件能给我带来利益的事,比对太阳的死亡,地球的毁灭,更关心。也许这一切没有什么意义,但我还能找到更有意义的事吗?
我开始从村外往回走,好像走近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