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放了寒假,二栓已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除了写作业,就是在外面玩儿。这年冬天的雪很少,天也不冷,二栓差不多每天都是疯完到很晚才回家。快过年了,二栓早上睁开眼睛,总要问一声:“妈,还有几天过年啊?”妈妈总说快了,没几天了。又有一天,妈妈说快了。二栓生气地对妈妈说:“你总说快了,快了,可还不到,你净骗人。”妈妈说:“这回可是真快了,你看,你姐把年画都买回来了。”妈妈从墙上挂的大镜子后面,拿出一张卷成筒的年画。二栓跳起来就抢,嚷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母亲连忙拿开,说:“别抢坏了,我这就要贴上了。”二栓仍要抢着看,妈妈正色说:“你这孩子,咋怎么大会而都等不了哪。”二栓安静了,等着母亲往墙上贴画。这时,大姐走进来,说:“妈,过年还有好几天呐。等过年再贴吧。”二栓说:“你放屁,我就要这阵贴,我就要这阵贴。”大姐说:“你看二栓又骂人,你管不管他呀。”妈妈说:“二栓,你咋又骂姐姐了,这画是你大姐买的,她要你看你就看,她不要你看,你就不能看。”说着把画给了大姐,出去做饭了。二栓软下来,央求着:“大姐,让我看看吧。我就看一下。”大姐说:“一下也不能看,谁让你骂人了。”二栓说:“我再也不骂人了,让我看看吧。”大姐没再理他,又把画放在了镜子后面,说:“你不许偷着看,弄坏了,弄脏了,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二栓怏怏不快的穿着衣服,嘴里叨咕着:“真不够意思,连画都不让看。”可吃完饭,一跑出去,又把画的事丢在了脑后。
生产队在腊月二十七才没活儿,大姐在家收拾着屋子。糊墙,擦玻璃,擦镜子,连摆在柜上的空罐头瓶子都擦了一遍,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大姐买的那张年画,是在年三十这天才贴上去的。不过就是一张美人画,贴在北墙大镜子的旁边。整张画不大,但画中人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她侧对着观众,只摄入了隆起的胸脯往上的部分,头差不多和真人同样大小,浓密卷曲的乌发,玲珑剔透的耳轮,曲线优美的鼻梁和红唇,深潭一样的眼睛。好像在独自沉思,又像凝眸望着画外。二栓觉得她很美,他不能想象这么美的人会真有其人。
新年过去了,寒假也过去了,二栓又背着书包上学去了。现在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秘密,在学校上课时,在课间玩耍时,甚至在放学回家时,他都记不起自己有这样一个秘密,甚至他都没想到这是一个秘密。只有在他趴在家中的那口小柜前,凝神看着那幅年画时,这个秘密才在他的心中显现出来。
根据大姐的建议,过完年长了一岁的二栓,被妈妈指派每天抱柴。放学回来,写完作业,二栓便到门前的柴垛往屋抱柴。这项新增加的工作,并没有给二栓造成多大的负担。随着天长日久,反而在心里认可了这项工作。但每次抱柴,二栓都要想起心中的那个秘密,这个秘密与抱柴这项工作,同是在他长了一岁后,新增加的生活内容。那幅画是个魔力的世界,当他把眼睛转向它时,他就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不知不觉地被摄进去。
由于对二栓第一步改造的成功,大姐开始实施进一步的改造计划。她对母亲说,别人家的姐姐如何对弟弟颐指气使,弟弟对姐姐如何的尊敬和服从,要母亲也如此的管教二栓。母亲对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姐姐的意见采取了表面采纳,实则应付的态度,并未认真实行。觉得在家里有了充分特权的大姐,在一天中午吃饭时,把坐在炕边吃饭的弟弟一把拽下来,自己还没坐上去,弟弟就把一枚烀熟的土豆扔在了她的眼眶上,然后跑出屋。大姐狼嗥一样的撵出去,穿过院子,追到门前,跑过屯子,绕到房后,最后还是让二栓跑掉了。大姐的右眼充血红肿了好几天,自此,再也不敢轻易对二栓出手,但她心里却对这个不满十岁的弟弟有了深深的仇恨。
对画中人的迷恋使二栓越来越忧郁,越来越孤独,他相信她是有生命的。有时,他看着看着,恍惚觉得她就要从画上活过来了,就要开口对他说话了,但一下子又回到了画上。大姐开始对他有了异样的眼神,有时故意问他这画好不好看,见他不做答,就抿嘴笑着走开。在这一瞬间,二栓觉得大姐丑极了,与画上的人相比,简直不是女人。但大姐对他的试探越来越明显,仿佛在玩一种大有深意的游戏,又像在幸灾乐祸。二栓越回避,她就越进逼。在有一天,大姐当着二栓的面,对妈妈说:“妈,二栓是个小坏种,他总在没人的时候,偷看墙上的画,这么小的人就这么坏,长大了,说不定坏成啥样哪。”妈妈笑盈盈的看着二栓说:“还是墙上的画好看,我儿子这么小就知道看好看的了,长大了一定能娶个好看的媳妇。”大姐告状未成,抱怨母亲:“妈,你净惯他。二栓都让你惯坏了。”
春节又到了,大姐把原来那张美人画撕去,贴上了一张杨子荣戴着皮帽子,双脚叉开,拿着一种架势的年画。大姐说这是几年前的货底子,便宜得很。二栓觉得扬子荣双脚叉开的姿势很英气,自己也学,一种英雄主义的激情在他小小的胸中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