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借点钱行吗?”
英俊高大的南方,在身材同样高大魁梧的父亲面前总是不敢大声说话,更谈不上正视父亲无比威严的古铜色面庞。果然,老父夹着烟的手指头颤栗了起来——南方不用看,就能判断父亲要发脾气了!可是,南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进厂半个月没发一分钱,带去的两百多元已经所剩无己了。听厂里的人说,即使发工资,一个新分来的中专生也就那么两三百元吧,不靠家里接济,一个正在猛长个儿的大男孩子是怎么也无法撑持下去的!
“嘭!”一个巴掌差点就扇到了南方的脸上。还好,南方闪得快,只觉得耳畔刮过一阵细长的狂风。父亲那个巴掌就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无可奈何的那张桌面上。
“老子白送你读书了!”
隔着空气,南方也能感觉到老父“一指禅”释放的威力。此时,他已羞愧得恨不能地下裂开一道大口子,把自己吸进去,哪里还敢再问钱的事?没等父亲的第二个巴掌追上来,南方已经夺门而逃,飞也似的疾奔在了家乡唯一通往外地的那条乡间公路上
“父亲一定还在铁青着脸破口大骂我这个不孝儿子吧?”南方一边飞奔一边仿佛看见了文化大革命中当惯了支书的父亲斗地主斗富农,就是今天这副“唯我独尊”的派头!不由越想越怕,越怕就越不敢回头
青山绿叶掩映着的南方家的那几间旧得好象随时要崩塌的土砖房,渐渐离南方越来越远了。南方不知道,在他这次逃也似的离开家门的刹那,过早白发苍苍的母亲既怕又怜地一直看着他这样消失在自己慈爱却无能为力的视野。两行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她赶紧伸出右手来,在围裙上擦了擦,就用手背狼狈地揩起泪来。“嗷嗷”猪们在猪圈里叫着她回去喂食物了,可她一步一回头,似乎还听见了儿子如马蹄般急促的拍打大地的声音
南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跑啊跑,任屈辱的男儿不轻易流出的泪肆意地淌过自己的面颊。他一路狂奔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又一次情不自禁地跑进了家乡那所新建的小学校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在最无助的时候想到要来这里求助,但他知道——除了这里,他没有哪个地方可以伸出求援的手了,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一向支持他外出打工的兔子嫂,和当年反对他从家庭经济利益出发报考师范一样,从来就没有让他失望过!此时此刻,他想不出,还有谁能更明白他的苦楚,还有谁能帮帮他?
还是那个小巧玲珑的兔子,还是那样满面似乎永远带着微笑的,不知愁为何物,不知低矮的土砖房会有辱她为人师表的身份的嫂子啊!令南方一见她,就如见到了最亲的亲人般,只想扑到她的怀里诉说无尽的悲和苦——但南方没有这么做!毕竟他长大了吧?但他却没有半点犹豫地、竹筒倒豆子般将刚才和父亲发生的冲突悉数倒给了当老师的兔子嫂听。
兔子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一面非常认真地聆听,一面欣赏着南方激动得几乎变形的国字脸:长大了,这孩子真的长大了!曾几时,他还抓着英语试卷问自己题目呢!又曾几时,他还为了买把吉他、买本集邮册得到兔子的无私援助欣喜若狂呢!还曾几时,他把自己写的散文诗枫叶又红获奖的消息也要写信告诉自己而今,他不再是那个乖巧地伏卧在落伍的父亲膝下不敢吭声的幼稚少年了,也不再是那个甘于贫贱菲薄富贵不敢叛逆的小叔了;你看,他不仅身材高大得和他的哥哥一样高兔子我半个头了,性格也终于成熟得敢于向封建保守的旧势力旧思想开战了!
“呵,小叔,哦,不,南方,你真的长大了!”兔子像无数次过去鼓励南方一样,又一次毫不吝啬地肯定了南方今天的出色表现:这是新生力量与守旧交替的必经之路啊,也是这个家庭彻底摆脱赤贫的起点啊!兔子当然看不见未来,但她却似乎想象到了未来美好的前景——南方是个人才,只要敢于让他游入大海,他就会如鱼得水,还能不闯出一番真正的事业来?!一定能!
兔子拿出自己的钱包,留下少部分,将其余的都塞给了南方。南方局促着又把一部分欲还给她,她故意板起脸又推了回去:“怎么?嫌弃少啊?那就都退回来!”直到南方红着脸把钱揣好,兔子才又笑笑说:“出门在外,不比我们在家里,不多带点哪够啊?”
“恩,嫂子,我走了!”南方似乎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这样快乐过,顿时忘却了刚刚和父亲吵架的所有不快;南方似乎也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幸福过,幸福得他差点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南方还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不舍过,不舍得他差点找不到下海的方向还好,南方的哥哥已经准备好了摩托,还为南方电话联系好了南方曾经打过工的那家公司的老总,老总打着哈哈在电话里说:“那个位置不还空着么?早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吃过了大鱼的人哪吃得惯小虾米哟!”
“嘟嘟”摩托载着南方兄弟俩扬长而去。兔子抬头看看蓝蓝的天,晴朗得很,几绺白云烘托得太阳更加灿烂夺目了。她抬起手来,不知是在遮掩强烈的阳光,不让它直射在白皙的面庞上,怕晒伤皮肤呢?还是,在挥手朝着南方离去的背影,为那个下定决心出去闯荡的小叔壮行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