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静坐在桌边,手拿一封信。信的字迹鲜红,指间似乎还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信是这样写的:钱和容貌,或者权力都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爱慕,它们是外在的东西。我也没有。那我该怎么表达刻骨铭心的爱?我想用血吧。它是源自我内心深处的东西,灼热滚烫,关乎生命。我就是要用这组成生命的东西,向你诉说,没有你,我可能会死去。
初秋的阳光依然温暖,透过明净的窗户,给张静母亲般的抚爱。她的心底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她真得接受不了用血写成的情书。敢干轻贱生命的人,像一颗隐性的炸弹,随时可能把双方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此沉重危险的爱,谁能接受?
江楚在信上约她晚上七点去电影院看电影,界时确定恋爱关系。她真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去吧,老实说,要是没有这封血书,她或许会认真考虑,江楚虽说平时傻乎乎的,对她却好得没话说;不去吧,她真怕江楚做出傻事,这人就是一根筋,执拗得很。徘徊在去与不去间,她感觉自己走在一条狭窄小路上,左面是万丈深渊,右面是千仞绝壁,踏错一步,粉身碎骨。
她想得有点痴了,竟全未发觉背后有人。好友韩丽丽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信纸“谁写给我们家丫头的情书,来姐给你参谋下。”不待张静同意,她就看了出来。读完后,她惊叫:“这信是用血写的?”
她用鼻子嗅嗅,果真闻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儿。读护理专业的,仅从气味就能鉴别是不是血。韩丽丽羡慕地说:“静静,你真有福气,有人用血给你写情书。”
张静也看出丽丽是真得发自内心的羡慕。但她还是几乎要贴住张静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逼视她“说实话,要是真的有人用血给你写情书,你真得感动吗?”
韩丽丽的眼睛不再明亮,瞳孔暗淡下去。短暂的沉默过后,韩丽丽换上认真的表情“说真的,我会害怕。不,不是害怕,是一种由衷地恐惧。随便用血发誓的人,必然喜欢极端。我不敢相像假如将来两个人因为一点小口角,他也会血去威胁。我承受不了。”
“你说这事我该怎么处理。”张静的话带着希望,她把知己好友韩丽丽当成了救命浮木。只有她,能带她脱离苦海。“你看,这是他托人送我的电影票,今晚七点约我电影院门口,不见不散。”一张电影票,一个考验两个女生智力的难解连环。韩丽丽亲昵地搂着张静,两个人绞尽脑汁。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韩丽丽商量式地对张静说:”要不这样,我代你去见她。告诉他你的决定。他实在看不开的话,我就见机行事,从旁开导。你看行不?”
身在局中的张静,本就找不到解决办法。没有办法的办法,总比没有办法好。她点点头,反过身抱着韩丽丽“亲,回来时,请你吃大餐。”她用双臂画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圆“就这么大的一桌菜,只有咱们两个人。”两人同时大笑。
晚上的风轻柔,没有寒气,像情人的吻。江楚早早买了九朵玫瑰,在电影院门口,等他念兹在兹的张静。他幻想,张静会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挂上最可爱的笑容,像个天使,出现在他面前。而他在行人来往的街上,单膝下跪,用最庄严的方式,乞求天使的爱,像乞求飞天袖间从未落到地面的花朵。她答应他。行人们会鉴证一对情侣的诞生,他们真诚地祝福。在行人的祝福中,他们手挽手,步入电影院。
万一一种不祥的念头涌上来。他使劲地晃晃头,努力驱赶不祥的念头。他恐惧这样的想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带她去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要占有她。我要她永远和我在一块。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这个想法,是他喊出来的。他没有觉察到,在他喊这句话时,他的脸已扭曲,心理也扭曲。
当他转过头,韩丽丽看怪物样地看着他。江楚认得她,也知道她是张静的知交好友。他急切地问:“张静呢?”
面对狂热而急切的江楚,韩丽丽不知如何措词。在她呆立的空档,江楚已反应过来。他踉跄后退,全身的力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光“什么也不用说,我全明白了。”韩丽丽想拉住他,江楚像发了疯,甩脱韩丽丽的胳膊,百米冲刺样地冲入人群,消失不见。剩下盛开的玫瑰,掉落街道,零落成泥。
韩丽丽灰头土脸,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什么都不用说,张静也明白。她拿出手机,给江楚打电话。没人应答,语音提示“您拔打的电话已关机”隔一分钟,再打,还是这样。张静不甘心,短短十来分钟,打了七八个电话。她沮丧地坐在床上。韩丽丽抚摸她的后背,安慰道:“或许,事情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糟。”劝说张静,她的心里却升起不祥的预感。她听见了江楚刚才喊的话,最清晰地是“另一个世界”五个字。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江楚究竟在绝望的处境下,要做什么,她不能预料地到。
张静一晚都翻来覆去睡不安宁。她担心江楚。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跑到男生宿舍楼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终于,看见江楚的舍友宋涛下楼。她快步迎上去“宋涛,你昨晚看见江楚了没有。”
宋涛摇摇头“没看见。”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张静追问。
“不知道,你也知道江楚从来不和我们说话的。”
“哦,谢谢你了。”
(二)
没有月,天空刷上黑漆。风很急,树枝被狂风吹得呼啦啦作响。深夜,万籁俱寂。江楚喃喃自语道:“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爱我”既而,他像下了很大决心,眸子猛地一亮“是你逼我这样做的,是你逼我的。”他从脖子上解下挂饰。这块挂饰在黑夜中,散发幽幽青光,内里花纹流动。他将它放在地上,拿出薄而透明的小刀,轻轻割开右腕动脉,血化作粘稠的红线,滴在挂饰上。挂饰遇血,融化变做青色液体,仿佛有灵性,溶入江楚右腕的切口。
江楚的眼神开始涣散,他倒了下去。嘴角弯起幸福的笑意。恍惚中,他看到中世纪的古堡,古堡的门前有一条盛开了各种鲜花的路。他牵着张静的手,缓步经过,步入古堡的大门。静静,在另一个世界里,只有我和你。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突然,贴着大地的背感到一股吸力,江楚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想站起来,全身乏力。全身的血肉从毛孔透出,渗入土地。他永远失去了知觉。
初秋的雾,浓而乳白,像牛奶一样。辅导员李强有锻炼的习惯,当他跑步经过校园内东北角的松林时,他看到一个人躺在松林边。
大早上的,学生们还没起来,谁躺这干什么。带着疑问,他走上前。然后,他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双眼、双耳、一张嘴全泅出蚯蚓状的血迹。身体的血肉,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一层皮,紧裹着骨架。整具尸体,因痛苦拧成一团,虾米样蜷缩,像个缩水的布娃娃。
李强背身,手扶松干。他的胃像有双手不停地压迫,吐出了好多清水。歇息片刻,他背起尸体,将其丢入环绕松林的河里。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强根本没有注意到,在距他约五米另一棵松树后,一双眼睛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这个人,是药学专业的王蕊。她是个胆小的没有主见的女生。
今天早上,她准备来这里读英语。当她看见李强背着尸体朝她这边走来时,她转到了松树后面。用手捂住嘴,控制自己不要叫出声。李强走过去后,背在身上的尸体竟转过头,朝她躲藏的方向诡异地笑笑。等李强走远,她飞快地逃离。
回到教室,她仍然控制不住全身的颤抖。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她三番四次想拿起笔做笔记,却怎么也拿不起笔。
舍友范鬼注意到她的反常,她问王蕊:“你今天怎么了?全身抖个不停。”边说,边用手摸王蕊的额头。
王蕊的额头冰冷,她低下头,回避范鬼的目光。“可能感冒了吧。昨晚睡觉不小心把被子踢掉了。”
早上同学们经过饭堂,他们都看到了公告栏上的公告。白纸黑字的公告内容如下:我校学生江楚在校期间贩卖假学生证,经校方调查属实。情节恶劣。给予江楚劝退处分,以敬效尤。
公告右下角是校长孙安定的亲笔签名和校方公章。
同学间议论纷纷。知道内情的,怕只有李强、王蕊、校长三人。李强是背后操作的人,他为了保住学校的名誉,把江楚死亡的事瞒下。和校长孙安定商量后,做出瞒天过海的举动,掩人耳目。王蕊则亲眼目睹了李强抛尸的经过。
(三)
一个女学生要是有私家车,平时穿最时髦的衣服,用最好的的化妆品,手上总有足够花的钱。那你会认为她是什么人?小三。
范鬼在同学眼中,就是小三。起先,也是猜测。后来有很多事可以证明:班长收集全班同学的资料,范鬼的家庭背景一栏什么也没填,备注上写“父母双亡”入学没有一个星期,同学们瞅见她和一个纸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在饭店里吃饭,状甚亲密。
不过这个小三为人粗豪,不拘小节,有大男子气概。有次,张晓阳在她面前失口说出“你个小三”本以为要捅马蜂窝。谁知,她笑得花枝乱颤“谁给我钱,我就给谁做小三哦。”后来,张晓阳不小心摔伤腿,手术需要3000多。范鬼二话没说,从兜内取出钱,先垫付了。
范鬼能喝酒。同学聚会,照顾女孩子,给她们准备了饮料。范鬼却说,我喝白酒。男生们来了兴趣,不停地劝她酒。凡是倒上的,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下。最后,喝倒一大片须眉男子,她却一点事也没有。
范鬼和王蕊一个宿舍。她比王蕊大两岁。在她眼中,王蕊就像她的妹妹。最近这两天,她发现王蕊总是心神恍惚。她断定,王蕊心里有事。
王蕊拼命地在前面跑,后边江楚的尸体追。她跑得飞快,汗流如注。低头却发现,自己是在原地踏步。扭头看,苍白的手已触到她的皮肤。她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原来是梦。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梦。想到那天看见的事,不自觉地,她紧紧拥着被子,低低抽泣。
范鬼被吵醒了。她坐到王蕊的床边,递过去纸巾。王蕊和范鬼走到阳台,范鬼顺手拉上了宿舍和阳台间隔的玻璃门。王蕊像扑到范鬼怀里,犹自啜泣。
过了会儿,她说:“江楚不是被开除的,他死了。他的尸体还对着我笑。”范鬼明白了。她推开王蕊郑重地说道“你确定尸体对着你笑?”
王蕊抹了把泪,点点头“那尸体双眼、鼻孔、还有嘴巴都流着血。”
范鬼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王蕊好奇地问:“什么完了?”
“没事。”范鬼换上轻松的表情“不就一具尸体吗,有人什么好怕的。他要是来找你,我就画道符,把他给灭了。”
王蕊噗哧笑出声。怎么看范鬼,也不像个道士。她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慰她。
“好了,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躺在床上的范鬼辗转反侧,不停反复叨念“七窍流血,魂飞魄散;魂飞魄散,七窍流血”
(四)
李强正在办公。范鬼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李强皱了皱眉头,看着门口位置。意思很明显,你进来的时候也不敲门,有没有礼貌。范鬼直视李强的目光,带有挑衅意味。
李强无奈,站起身关了门。
“你把江楚的尸体抛在哪个地方了?”
李强暗惊,这事她怎么会知道。表面上不动声色“你在说什么?江楚是因为贩卖假学生证,被劝退了。”这件事一定要守口如瓶。
范鬼快步走上前,指着墙壁上的学校地图“你看这片松林,是不是像个瓶状,环绕松林的小河,刚好绕着它呈半环状?这是风水上的‘金钩挂玉罐形’,虽是吉地,只适合火葬,埋金塔,却万万见不得血。见血必凶。”
学校的这片松林上部呈梯形,中部外弧状,下部内弧,上小下大,确像个瓶状。李强看得出来。但是这能说明什么,风水上的东西,他从来不信。
他粗暴地打断范鬼的话“够了,做为一个学生,不能树立正确的科学观,成天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像不像话。”
范鬼狠狠瞪他一眼“你是在拿全校学生的性命在开玩笑。如果出事,你担得起负责吗?”
李强愤愤地说“你再危言耸听的话,我只能建议你退学。”
“碰——”门被重重关上了。
(五)
老鼠喜欢阴暗,不在白天活动的。偏偏这几天,情况反常,像受了惊吓,在空旷的操场上,拼命窜来窜去。学校的清洁工老王撒了鼠药,死去的老鼠足有上百只。他将死去的灰色小动物一只只提起来,用绳子串了,扔到垃圾桶里。第二天,又死了上百只。
范鬼走在学校门外的闹市。说是闹市,只是一条繁华的长街。没有目的,她想散散心。怪异的现象,说明了一点,江楚的尸体要尸变了。尸变的后果,她不敢想像。如果是凶尸,恶尸,她不怕。但江楚的尸体至少是戾尸,对付戾尸,她真得束手无策,半点把握也没有。他想起她的母亲,从她记事起,母亲就躺在床上,床前燃着火炉,无论冬夏。但她身上还是盖着厚厚的棉被。她的母亲就是被戾尸所伤,在生她时,为了保住她的命,用尽所有的灵气,护住胎儿。她出生后,母亲就得了寒症,活不了多长时间。而他的父亲在他四岁时,就离开了他们,丢下她们母女。
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在网吧和饭店的狭小夹缝里,开了一家花圈店。门开着,正在营业。昏黄的灯光映着白底黑字的招牌,说不出的怪异与突兀。从门外看得见屋内的情景:一个穿着粗布棉衣的老太太低头往竹架上扎花。身旁放一竹篮,篮内尽是白色纸花。
范鬼脚步很轻,她站到老太太身后“婆婆,在这里卖花圈没有生意的。你不如改行做别的生意,学生的钱好赚。”
老太太缓缓的转头。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眼珠。“婆婆!”范鬼叫了声。老太太不知听没听见,她嘀咕道“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人,死是唯一的归宿。”
范鬼又叫了声“婆婆!”她的声音大了些,老人有时耳朵不灵的。
“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人,死是唯一的归宿。”说这句话时,老婆婆的手搭上了范鬼的手,她直觉得一股寒意从手处蔓延,在全身炸了开来,汗毛根根倒立。她推测,这个老婆婆不仅是瞎子,还是个聋子。出得花圈店,她大口大口喘气。
(六)
张静对着镜子洗脸,刚涂上洗面奶。眯着的眼睛,朦胧中看见镜子中有人。那不是她的影子,是个瘦瘦地穿灰色风衣的男人。那男人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不过看起来很熟悉。她正思索这个男人是谁的时候,这男人抬起头。天啊,这是江楚的脸!他从背后拿出一朵鲜红的玫瑰,冲她诡异地笑。心要跳到嗓子眼上了,张静无法表达她的恐惧。她顾不得其它,慌忙离开镜子,用毛巾擦擦脸,去上课了。
正在上课的张静,扭头朝窗外看,江楚悬在窗外的空中。他还是灰色的大衣,手拿玫瑰。她吓得再也不敢朝窗外看,埋头看书。其实,她看不进书。满脑子都是江楚。
最近这两天,她的耳朵边一直听到江楚的呼唤,开始不太清晰,好像在很远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晚上睡觉,她都得蒙着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觉得自己要疯了。神经像压了千斤重担,如果再压一根羽毛的重量,她就会发疯。
韩丽丽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她慎重地对张静说:“我曾经听过江楚说要带你去另一个世界,现在可以确切地说,他要带你去的地主,就是死亡的世界。”“死亡”两个字,她加重了口气。毕竟,这两个字太沉重。
听到死亡这个词眼,张静反而平静了些。对她来说,死并不是特别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死亡前的恐惧和等待。反正自己欠了江楚,那就让他来找她好了。
(七)
江楚和张静的事在学校里暗里传了开来。范鬼听说了这件事,眸子亮了起来。平时不怎么唱歌的她,课下竟然扯着嗓子吼了两句。是啊,江楚这件事,终于有了解决的突破口。有了希望,总比绝望地背水一战好。
她找到张静。张静头发干枯,眼圈发黑。这个本应漂亮的女孩,因为江楚事件产生的恐惧,被折磨得如同惊弓之鸟。
“你好长时间没睡好觉了吧?”范鬼问她。
张静点点头。
“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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