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三题

    　　一条驯服的苍龙

    华山以险著称，其实有惊无险。

    华山最险的路段，莫过于苍龙岭。这是一条长几十丈，宽二尺余，坡度极陡的山脊。山脊的左右两边皆是深不可测的绝壁。我想，在唐代的时候，这苍龙岭光滑的背脊上一定只有人工斧凿的石窝，通过的时候，人只能四肢着地，手脚并用，战战兢兢地爬过去，所以大文豪韩愈在爬过苍龙岭后，回望来路，大惊失色，以为性命难保，乃投遗书于山涧，方有了这“韩愈投书处”的景点。听朋友说，即使在10年前，这苍龙岭上的路也只是一边有栏杆，栏杆上供手拉的是松弛的铁链。人通过时，手抓铁链，身体摇摇晃晃，再看两边悬崖，不免心惊肉跳。如果上山的人与下山的人在这山脊上狭路相逢，一人放手铁链让路，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想来，那时，人通过苍龙岭，胆小的一定会吓一身冷汗。如今的苍龙岭，远看惊险绝伦，近观实已化险为夷：原来只有一边的栏杆变成了两边；原来松松垮垮的铁链被直直的钢管代替。路还是那样窄，但已是容易走的台阶路。人走在上面，两边的栏杆隔出了两道保护墙，手抓着直直的钢管，你可以像爬楼梯那样行动自如。昔日的险境已成了一道供游人欣赏的奇观。

    如果说，经过上千年的人工“驯化”苍龙岭已收起了它翻云覆雨的野性，成为一条驯服的“苍龙”那么这条“苍龙”不正是当今华山的缩影吗？

    最动人的风景

    华山最动人的风景，不是山，不是水，不是树，不是殿，而是人，一群特定的人。那就是华山的挑夫。

    走在来来往往的游人中间，你很容易发现他们：或背筐，或挑担，在人群中踽踽独行。筐里装的、担上挑的，有食品、有饮料，还有建筑材料，重达几十公斤。这些挑夫，年轻的很少，多是一些五十开外的中年人。能想像得来：他们来自贫困的乡下。家乡的一亩三分地，一年忙到头，也仅能维持温饱。要奉养年迈的父母、要供养上学的孩子，要给儿子娶媳妇、给家里盖房子、给多病的妻子治病哪样不需要钱？到城里打工吧，年纪太大，没人要；凭手艺吃饭吧，又没专长，于是便当了这华山的挑夫。

    从华山脚下到山顶，六七个小时的路程，只要不怕多花钱，你根本用不着携带任何食物。一路上，每走一二十分钟，你就会看到一家饭店或者商店。店里摆满了各种食品，陕西的各种小吃：凉皮、凉粉、茶叶蛋、米线及各种面食应有尽有。即使到了海拔最高的南峰南天门，也是如此。这其中都浸透着挑夫们的心血与汗水。

    华山的路很长，华山的路也很陡，即使一个什么东西也不带的人，爬到山顶也已筋疲力尽，何况是身负几十公斤货物的挑夫。华山三大险之一的千尺幢，370多个石阶，七十多度的坡度，我无法想像挑夫们是如何爬上去的。更无法想像的是，苍龙岭北边的天梯，九十度的坡度，是向东峰、南峰、西峰与中峰运送物品的必经之地，挑夫们又是如何翻越的。

    在我们这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城里人看来，挑夫们的工作是多么枯燥、艰难而又令人无法忍受。但对挑夫们而言，一趟二三十元的收入，却是他们美好生活的希望所在。

    下山途中，我看到一位挑夫，一边走一边吹着口琴，吹得那么投入，那么忘我。我想，生命即使再沉重，只要满怀希望，就会变得顽强而又乐观，就像遍布华山的青松，扎根于几无土质的石岩当中，蓬蓬勃勃地生长。

    索道的诱惑

    游华山的人，多选择夜晚登山，为的是在天亮之前登上东峰，观看华山日出。

    经过一晚的攀爬，到了东峰的时候，多数人已疲惫不堪，两腿发软。然而，看了日出，还有中峰、南峰与西峰的美景等着你。转完了这几座峰，返回北峰脚下的时候，每个人都面临一个选择：是乘索道下山，还是继续步行下山？乘索道下山，你将不再需要消耗已经开始透支的体力，不再需要忍受来自双腿的钻心疼痛。同时，你也将无缘看到暗夜中未曾看到的无限风光，无缘经受一次挑战极限的机会。

    当我们一行二十多人，只有四个人选择步行下山的时候，我还以为不过是个特例。然而，当我们四人迈着僵硬的步伐一路摇摇晃晃走下来，沿途寥寥的行人与夜晚的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对比，至此，我才意识到：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少数人的选择。当我们历经二十个小时的连续步行，终于来到山底的玉泉院时，一位老人看着我们一瘸一拐的模样，竖起了大拇指。那一刻，一种自豪涌上心头。

    选择痛苦，又何尝不是选择快乐。而这快乐，也应当只属于少数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