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有一个著名的湖,叫做西湖,知道的人不知其数,断桥残雪,三潭印月,许多人即使没去过,也是听过的;
在西湖的北边,有一条北山路,知道的人也很多,宝石山,保俶塔,岳庙,香格里拉,可谓十步一景,处处有诗;
在西湖的南边,也有一条路,叫做南山路,同样游人如织,镇压了白娘子的雷峰塔就在这条路上,南屏晚钟,雷锋夕照,想想都是美的。
但我独爱的,却是不为世人熟知的,西湖以西的西山路。
西山路是一条小小的路,只有左右两条车道,路的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很有些年头了,粗壮的树干有成人一抱多那么大,树冠向着天空伸展起枝桠,直到左右两边的树枝握在一起,小小的西山路,就深陷在浓郁的绿色里了。
那绿色或深沉或浅嫩,或轻声吟唱或默默含情,是一片宁静的所在。
假如有阳光隔了树照进来,便会在柏油路上投下一地的光影,那光影斑驳参差,有着和谐的旋律。恰好一阵微风拂过,那光与影就动了起来,如同闪光的金子一般,在地上眨着眼睛;又如同调皮的精灵在捉迷藏。
我悄悄的躲在树的后面,双手蒙住眼睛,背着身认真的从一数到十,然后猛地跳出去,大声喊着我抓到你啦。而那跳跃的光影,早就嬉闹着滑到远处了。我把左手背到背后,右手伸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踮起脚尖在一个人的路上旋转摇摆,那光影落在我的手心忽明忽灭。
“落落光影”我的脑中蹦出这样四个字,瞬间就在我的心海里扎下了根。虽然我写过许许多多的字,但我认为这四个字才是我一生最爱的。我太喜欢它们了,以至于将它们拆成了两个名字:杜子影和杜子落,我将这两个名字给了我的孩子,有朋友说,落和影都太忧伤了,不适合做孩子的名字,但是我不听,我坚信这是美好的诗一般的名字,是精灵赐予我的珍宝。
西山路是一条小小的路,白天我喜欢在那里散步,只一个人,静静的走路;而晚间,我更喜欢骑上单车去那里。在夜里,西山路更安静了,几乎看不见什么人,车子也稀少,两旁的路灯错落着发出昏暗明媚隐约的光,夜里的时候除了这光在诉说着故事,几乎没什么能打破这宁静。风在我耳边路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那调皮的精灵穿上了橘黄色的纱衣,在我身后推推攘攘,仿佛在生着我的气:你为什么骑得那么快呢?
我便笑着慢下来,好让他们躲到我的背上伸伸舒服的懒腰。
西山路是一条小小的路,弯弯曲曲的,坏脾气的司机都不愿意从这里走,于是这片宁静独独便宜了我,我快乐的时候喜欢来这里,我难过的时候喜欢来这里,我既不快乐也不悲伤的时候也喜欢来这里,我奢望时光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在我自己的世界里云淡风轻,没人来打扰我,也不用去想生存的烦忧。
可寸土寸金的西湖,又如何能容下这样奢侈的路呢?
在意气风发的规划者笔下,很快的,路变大了,变直了,巨大的梧桐树倒下,洒落一地的枯黄。路的两旁很快又重新种下了移植过来的梧桐树苗,树苗穿着麻绳串起的新衣,快快乐乐地在新家扎下根来,它们当然不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些精灵栖居,它们努力生长着,大概多年后也会像它们的前辈那般巨大吧,但是路太大了,它们再也没有可能从左边伸展到右边,它们再也没有可能手牵着手一起游戏了。
繁忙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过,车里的人匆匆忙忙地从这头到那头,他们在寻找着什么?他们这么匆忙,寻找的东西肯定在遥远的远方吧,又哪里会注意到,飘落在地上的梧桐树叶被车轮卷起又抛下;他们又哪里会知道,有时候人就像一片落叶,是无法掌握自己将落在什么地方的。
西山路是一条小小的路,它悄悄地消失了,正如它悄悄地出现,我骗自己说,它们并不是消失了,它们只是回去了精灵国。
在西湖以西,曾经有一条西山路。
那里收藏着一个人的回忆,现在它被规划者称之为“杨公堤”我再也没有去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