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斜

似笑非笑道：“枫？看你本人并不如照片中的帅气嘛！”

    展枫微笑：“你是子韵，却同我想象中的一样。”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却自然而熟捻。而事先子韵从未想到过他竟真的会千里迢迢的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一座美丽的南方古城，历史的浸润，河流的密布，气候的适宜，使这里到处弥漫着一种迷人的风韵。甚至连这里的人也是耐人寻味的。

    “到底是气候湿润的地方，看这里的女孩子，个个皮肤都柔滑得像缎子一样。”展枫感叹。

    子韵撇撇嘴道：“敢情，眼里尽是女孩了，怕是两只眼睛还不够看的。”

    展枫笑道：“当然也有男人呐。你看，这里的人很有情致，一闲下来，不是到什么楼去吃个醉鸡就是到什么湖去喝个茶水，都成习气了。”

    “那是的，”子韵道“”你也算观察入微了。书上说，贩夫走卒都带六朝烟水之气呢。不是好地方，怎会巴着来这里上学呢？

    “那，你毕业后会留在这里工作吧？”

    子韵扬起面孔默然片刻，说：“不的，回北边，想到北京去发展。”

    绵绵细雨韵律柔婉地轻洒在路旁的叶子上，从北苑餐厅出来，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这是展枫逗留的最后一天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朦胧的轻愁笼罩在心中。

    “待你找工作时，我助你一臂之力吧。”枫打破沉默。

    子韵无言地望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枫微微苦笑道“我没有那么大本事，只是帮一个小小的忙而已。”轻轻地握住她的双手，两人在迷离的夜色下对视。松开时，她的手中多了一只小小的物件，一盏小巧别致的灯笼。

    打开来，一团柔和的红光在黑暗中蓬蓬亮起。

    5

    浩是同一批进公司的人员中最先向子韵表示好感的，尽管他隐约听到她已经有一个远在外地的三四年的男友。

    三年的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女人尤其禁不起时间的消磨。浩说。

    而子韵只是轻抚着自己的手机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这个款式业已过时的手机仍然被她视若至宝地珍惜和依恋。

    那是枫花去自己半个月的收入为他精心选取的，伴随着一只带露的玫瑰，成了她情人节那天收到的最华贵奢侈的礼物。

    那是他给她找工作用的，却不知那时的她已经和北京的一家公司签了约。

    展枫的事情子韵的父母始终不知道，他们不会接受自己大学毕业的女儿交一个高中学历的男友。而子韵也不想在一片反对声中开展自己的恋爱，于是，展枫脑中那曾经浮起的结婚念头便在子韵的隐瞒和迟疑中销声匿迹。

    子韵的弟****楚不喜欢展枫。这个名字文雅，目光阴郁的男孩，从家乡投奔到北京，却震惊地发现他的姐姐竟瞒天过海地有了一个关系密切的男友，而且是一个没有学历的男友。他冷静地质疑着姐姐的眼光和展枫的用心，无论从哪方面衡量那个人都不值得姐姐为之倾心。

    “你配不上我姐姐，”子韵不在的时候，子楚阴沉沉地对展枫说“我们家里人不会接受你。但因为我姐姐喜欢，我不会告诉家里。你，最好对我姐姐好一点。”

    平素里广有人缘的人遭到前所未有的嫌弃和排斥，展枫隐忍不语，他自知学历偏低却从未因此而觉得低人一等。但总会有人把那样的感觉强加于他，他不能反驳，只因为那人是子韵的弟弟。

    都市的夜景繁华迷离，展枫独自在陌生的街道上徘徊流浪。只要子楚在的时候他宁愿去住旅社也不愿回子韵的处所。虽然子韵在时那男孩的表情是缓和的，甚至还热心地为他并不缺人手的小公司推荐熟人。

    漫长的等待和思念里似乎可以听到人一点点变老的声音，曾经要为爱人闯出一片天地的豪情壮志也在一次次的挫败中慢慢磨损。长长的距离横亘在两人中间。

    浩说，距离是爱情的致命伤。

    子韵不以为然，她爱枫，就是从距离开始。她把自己最美丽的年华献给这份恋情，把自己最纯洁的身心献给这个恋人，枫的身上系着她关于爱情的最深刻的思念和最完美的想象。

    子韵的收入远高于展枫，她不会辞去前景看好的工作跑到展枫身边。

    展枫没有学历没有根基，无法在那个浩大的都市里找到一分像样的工作。

    虽然曾经是努力过的。

    拼命地招徕客户，尽力地帮朋友联络生意，业余地客串地方主持。然而紧绷的心弦终于在成效不彰和子韵的宽容谅解下渐渐松弛。

    他只能挥洒着有限的资金和想象为子韵创造一点属于情人的温馨浪漫。

    让她在情人节那天惊喜地发现自己突然淹没在花的海洋里。

    带她回家乡在自己儿时玩耍过的田野里带着花环疯跑。

    躲在温暖的小屋中为她烹制一盘美味的可乐鸡翅。

    只是，点滴的温馨终究汇聚不成涓涓的河流，只能任其在时间的广漠里干涸消逝。

    甜蜜的爱恋坠入了低谷，陷入了停滞状态。

    展枫倦怠了，焦躁地渴望成功的同时却又奇异地贪恋着眼下的平静和安逸。

    直到他遇到了曼，一个可以做成十几万生意又魅力四射的女子，他警觉兴奋起来，仿佛老练的猎人遇到了优美的猎物。

    他需要引导，需要契机。

    子楚不断向子韵报告展枫的动态：他开始和一个女人频繁来往，他放下了自己的事情四处乱窜，他和那个女人关系暧昧。

    子韵先还是置之一笑，渐渐地开始疑虑，最后终于气氛难抑地质问子楚：“为什么对展大哥这样有成见，这样的谣言是谁捏造出来的？”

    “姐，你怎么还这样执迷不悟？”子楚恨铁不成钢地叫道“那姓展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我推荐一熟人去他身边做什么，还不是为了盯住他？其实，怕你难过我没敢告诉你，他早已和那女人住一块了！”

    仿佛一声巨雷当头劈下，子韵呆滞地望着子楚泛沫扭曲的嘴角，耳旁掠过一声声的尖啸。她想说什么，嘴唇颤抖着却无法寻回自己的声音，而心中却轰鸣着大片大片的坍塌声和碎裂声，甚至连子楚地呼唤也淹没在这轰鸣里，她没有听到。

    子韵的突然出现让展枫有些莫名的慌乱和手足无措，但她的谈笑自若又让他很快安定下来。

    “偷来的假期，坐了一天火车，好累！”子韵满面倦意地伸欠了一下。

    “那你先睡上一觉，醒来时就可以吃到最喜欢的可乐鸡翅了。”展枫微笑。

    但当他提着满当当的蔬菜回来时，却见子韵仍旧面对着墙呆呆地站着。展枫刚要说什么，子韵已慢慢地转过身来，满面泪水。

    展枫惊呆了，随即看到子韵手中自己的手机，他明白了，手中的蔬菜掉到了地上。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子韵泣不成声“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你没有给我看到那最本质的一幕呢？”颤抖的手指指向床铺，一件未及掩藏的女士内衣暧昧地暗示着曾经上演的不堪情节。

    相继飞来的手机重重地砸向他的额角，他没有躲，在她飞奔而去的同时，一注鲜血顺着面颊缓缓流下。

    他拾起那只手机，那只早已过时却被她小心珍视的手机，嘴角抽搐着，缓缓闭上了泪水迷蒙的眼睛。

    他们，结束了。

    失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没有天天以泪洗面，没有夜夜借酒浇愁。依旧行止优雅地穿过长长办公楼走廊，依旧不负众望地设计出相宜的程序，依旧面含微笑地接受同事和上司的称赞。

    似乎，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她知道，她已经开始变化了。

    一场情感的摧残让她的内心豁开了一个大洞，总是嗖嗖地灌着冷风。让她常常在工作时陷入茫然，谈话时心不在焉。

    夜里，开始失眠，失眠到一粒一粒地吃安眠药，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她学会了抽烟，也开始写文章，满纸荒唐言，贴到论坛上也不再在乎是否会有人观看。只是，每当日暮时分，偶尔想起很久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名叫醉斜阳的读者，依然会泪流满面。

    长夜的荒寂，如一个巨大的噩梦，紧紧地缠绕着她。她接受了浩，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只是不知道，这微弱的抚慰会持续多久，这短暂的怀抱何时又会弃她而去。

    子楚依然会报告一些他自以为有用的消息：他和那女人散了；他又换了一个女人，但没有长久；他想要结婚，可是物色不到人选。

    子韵无动于衷地听着子楚口吻中的幸灾乐祸，漠然地燃起一只烟卷，看那一缕缕烟雾从星火处冉冉升起，子楚空洞洞的陈述便像燃烧过后的余烬，戛然死寂。

    又一年冬天，大雪数日不断。

    被子楚安插到某人身边的人回到了北京。闲谈之中他告诉子韵，展枫已经结婚了。

    展枫，一个恍若隔世的名字。

    他有了一个女儿，他女儿的名字叫，展韵韵。

    子韵微怔，转目看向窗外，一轮落日，湿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