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的男女相见,往往先只是觉得亲,在细枝微节里分明对方的好,心底藏得住相互的前世今生,彼此随即亦私下里起了敬重与思慕,胸口里有一种满满的喜气与兴气,而后才是开始渐渐生出爱恋来,是亲比恋先。
但到得真正恋爱的时候,却又常常是不自知,有一种两厢糊涂的好。男女对唱山歌,先是男子起唱一句,女子往往在隔岸从反里答一句,实际上是已动了恋的心思,只是口里不承认,淘淘可爱得就如同枝头跌宕成趣的鸟雀。
中国文明里,是凡女子皆是法姿法身,所以皆是美的,皆是贵气的,叫人看了心爱疼惜。把心爱的女子看成是绝对,听她说话,有如不曾听见过的经典,亦当下里信之不疑,这里倒是豁然开了知性,恋情里亦随处是天启。
女子对男子,亦有一种一一相终的好,只觉天地间只此一个人是她的郎,跟她亲,跟她爱。生活里惟只有他一个人,也会觉得有真山真水的显赫。每天即使尘尘三昧,当下亦会觉得有奔不完的人世和前程,因为于此世间,唯此一个人是她时刻的记挂牵念。
沉浸在此中不自知的亲睦里,男女婚姻的成与不成,就要看一种天意。从天意里看人事,每每会渔樵闲话般的真实和应验,就像山谷里风吹水流花自开,皆藏有自然世界里的机缘和禅意,有一种天机未知已洞明的预兆。
诗经里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女子的归嫁,就像是这五六月里桃子的初熟,皆都带有初夏的雨露阳光,亦是另外一个清明世界。男女婚配是文明在世的一种礼仪和气象,扩散开来了人生的幅,所以是喜气贵气的,是百代人生中的大事,要般配得司仪与繁华。
婚后的男女,会觉担负了人生的责任和要义,心思亦变得端正虔然,不再有恋爱时的那种天真随意,娘子自觉不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官人也自觉不再是驹马天下的秀才。但是这样的生活,却也并不曾有觉得过平直刻板,皆是因为人生里随处都弥漫着恋爱时的天机和人意。这样的婚姻,是像昙花的坼裂开放,它是自足自济的。
平日生活的夫妇之间,虽无觉有隔阂,但也不是彼此一目了然地洞悉明知。夫言妇听,妇言夫也为重,两人并不是紧挨挨地挤作一团,而是在近处里相知相随,偶有的言辞冲撞,也是为着现世的幸福安稳与岁月静好,就像是三春里的花与树,一同在大地春阳里呼吸生长,各自有各自的位,却也都怀抱着同一个此生的烂漫。
我喜欢古时夫妻之间的这种礼敬,彼此虽结为夫妇,但在天地万物间相见成行,亦无时无刻不有一种风日洒然的思慕和敬重。白蛇娘娘之于许仙,就是花开民间的这种礼敬,两人单单是个误解,当下里亦会想着彼此的好,亦会在凡尘琐世里记得恩情长短和别离悲欢。
自古民间总显健康和真实,皆是因为能化悟得了人世本色,不比帝王家的汉皋解配,富贵得缺少人世与民间的分量。即便是民间的贫贱夫妻,越是屋瓦桑田,越是越度阡陌,越是竹萌乳彀,夫妇之间的这种礼敬也就越相契至深,及至深入得了做人处世的底端,遂会开出枝散开叶来,孕育出的当即是今朝的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