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格桑花

遇。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女子。

    在一个叫“东巴作坊”的小店里，一个女子坐在一张木桌旁，全神贯注地画着，长长的头盘了一头依然垂到腰间，一身色彩艳丽的披肩，看似典型的纳西女子。

    店子很小。但，布满东巴奇特的木雕。大的，小的，一律纯木雕的，凹凸感很强，每一件都强烈而突兀地表现着什么。可惜，我读不懂。

    不过，我邂逅了一个叫张俊的女孩。

    她留意到我的迟疑和困惑，递给我一册东巴作坊絮语。

    首页是一首诗，题目叫给长脖子木雕：

    有时候

    身陷泥沼

    或许

    一直在泥沼

    理想信念

    被牢牢的拿捏在手中

    只要挣扎的喘息间隙

    疲惫不堪的眼里还闪过希望

    我就

    绝不会放弃

    落款是阿俊。很显然，这诗歌，不难读。起码，在我读懂阿俊之前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在我开始读一个叫阿俊的姑娘时，开始觉得这并不是一首轻易能读懂的诗歌。

    因为，它不仅是一首诗。或许，就是一个很现实的人生。

    我们的主人公张俊，是一位地道的成都姑娘。像许多爱做梦，爱流浪的女孩一样，背着行囊就走出了喧闹的都市，来到丽江，像许多年轻女孩一样，期待着一场奇妙的艳遇。这位长发飘飘看似风一样不羁的女孩竟然给老木的木雕给吸引了。就这样嫁给了老木，也嫁给了老木的木雕。

    我在想，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紧紧地系住一个都市美丽的女子漂泊不定的心。册子上的老木是略显粗野的汉子，大脸庞，方耳朵，横眉毛，粗鼻梁，留着一茬粗粗的胡子。英俊显然不是，那是什么。

    缘于这位美丽的女子，我又认识了一位人穷志不穷的汉子。

    老木，出生在丽江金沙江畔。家贫，年轻便辍学在家。金沙江畔的山和水就是一幅连绵起伏的水墨画，一直连绵至幼小的老木梦里。老木白天务农，夜晚着油灯画画。有梦想的人是值得珍惜的人。这地方落后，但不缺乏伯乐。石鼓镇文化镇站长董明就是这么一位，听说有这么一位孩子，就马上给他送去笔墨和宣纸，以表鼓励。

    当然，鼓励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位孩子生平第一次用上宣纸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有了钱就买书订报，给编辑写信寄作品，终于受到书与画一位编辑的青睐，收到天津美院一年两次的函授录取通知书。为了凑齐昂贵的函授费，老木一边坚持绘画，一边伐木攒钱。

    就在老木学了一年，画艺大有进展的时候，老木在帮人干活的时候，右手无名指被卷进拖拉机皮带，绞断了更为遗憾的是，受伤的手指被接歪了，疼痛不断，握笔不稳，加上拮据的生活，这画画的梦似乎也被无情的绞断。

    我无法想象当时惨烈的情景，也无法猜测当时老木心中的灰暗，但我知道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继续。我们的老木就怀着无奈的心情为了活下去的目标来到丽江一个木器漆为一口饭而奋斗。然后，我们知道，那一年，1996年，丽江遇到一场大地震。老木的饭碗因此再一次被震碎。

    创伤让人坚强。或许是真的。这位心灵饱受伤痕的汉子反而坚定了自己的理想。1998年，毅然回到丽江；1999年，和朋友阿玉宝开了一家木刻小店，就是延续至今的东巴作坊。阿玉宝很快就被挖走，老木只好独立苦心经营，尽管生意并不好，但老木凭借自己的诚实而朴实的性格和独特的风格，也逐渐赢得自己的口碑。然而，就在风雨过后彩虹初升的时候，老木家里房子被一把火烧得干净彻底，把老木父亲一辈子的积蓄、依靠和老木的后路给烧得只剩一堆黑灰随风飘扬。

    就是这样的现实，让老木坚定了经营东巴作坊的心，也让老木在丽江找到自己的位置。

    丽江古城旅游的兴旺曾经一度兴旺了东巴作坊，但也是丽江古城旅游的兴旺给类似东巴作坊的纯手工带来灾难。因为，他们的原创作品很快被商人复制，批量生产。

    这后果，自己想去吧。

    听说，很多纳西艺人的唾弃这种风尚，退出了古城。也有一些人，开始做一些迎合普通人的工艺品。少数几个人，真正按照自己喜欢的风格继续固守在丽江古城。

    如今的老木，就在雕他木雕的同时，和张俊共同设计一些小玩意，来记载流动的时光，滋养丽江的生活。

    再一次环顾这个小店，琳琅满目的木雕，有着一股泥土的味道，有一种纯粹的质朴，这让我想起故乡故土软软的温润，让我想起童年童心傻傻的纯真。

    我似乎有些明白。或许是老木的憨直、善良、淳朴、坚韧、灵气抑或还有其他留住了张俊这颗不羁的心。

    我似乎明白：每一颗渴望流浪的心，其实都在寻找一个可以停止流浪的归宿。

    走出东巴作坊。我还想着阿俊的诗木头人：

    一根根平躺的木头/可以和着泥土/在平地上崛起一栋漂亮的房子/也可以在木的手中/重新拥有生命/一个个/表情丰富的站立

    一根木头，可以表情丰富地站立。这就是张俊心目的老木吧。或许，可以是我们很多人心中的老木。

    遗憾的后记：在经过缅甸公路的时候，在一个加水棚，遇到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女孩，8岁模样，却告诉我，她今年读五年级了，她很希望到广东的大学读书。她说得很坚定，一脸地向往。我和同行很惊讶，她竟然知道广东，还很向往。这个上学要走两个小时到学校的女孩身上隐藏着什么呢。回首看看脚下这条路，是当时抗日的生命之路，是血与汗，石头、拳头和敌人的炮弹磨堆出来的路。这片土地上到底隐藏着多少格桑花。

    只是很遗憾，我未能一一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