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记得小时候，逢到礼拜天，父亲带我去逛集市，顺便打打牙祭。在陕西，羊肉泡馍，该是一大特色。平日里父亲也是舍不得吃，对我却是例外。我们来到一个卖羊肉泡馍的摊前，要了两份，在一张班驳的红漆桌子前坐下。父亲吃得酣畅淋漓，十分过瘾。我却偷偷把羊肉从碗里拽出来，也许是吃不惯，也许是嫌油腻。我只喝些放有芫荽、蒜苗、小块锅盔的羊肉汤。吃完饭，父亲拉我转悠集市，不远处卖棉花糖的人周围聚集了大群的孩子。我呢，也就好这个。手捧棉花糖，贪婪地嗅着甜香，仿佛扯了天边一际白云，丝丝缕缕地映在我眼前，小脸儿上也粘着些糖，却兴奋得红通通的，惹人爱怜。

    父亲喜欢带我到书店。隔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玻璃柜，我好奇的目光游离在每本书上。带了油墨清香的味儿蛊惑着鼻息，挑逗着痒痒的心。自然，那时还小，认识不了两字，不过也就买几本流行的小人书，看看画，解解馋而已。这于我已是最大的欣喜了。怀里抱着鲜艳封面的小人书，使劲地嗅着油墨清香，一路蹦跳着，跟了父亲身后，心里是满满的快乐。现在想来，也许是父亲当时所能给予我的一切满足幸福。

    那时，还认识了父亲的许多好朋友，有父亲厂子里的同事叔叔、阿姨。有个在厂宿舍住着的单身，小肖叔叔，记得背上有一个大大的“锅”叔叔长得白净，是当时的大学毕业生，与父亲是一个科室的。肖叔叔身子的残疾，也许是他到了大龄还未婚配的一个原因吧。记得他的床铺总是干干净净，平平展展的，桌子上，床头上码着厚厚的书，那时我看不甚懂，但那些保存完好的书册，厚厚的装订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有时好奇地摸摸那些书，对肖叔叔是极钦佩。叔叔也会拿出漂亮的糖果招待我，小红，瞧，给你的。我便看看父亲，父亲微笑地示意。我接了糖果，极轻地剥了漂亮的彩纸，小心地含在嘴里，然后攒紧兜里的几颗，好回去给姐姐们炫耀。

    肖叔叔有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我小学四年级时的毛笔字帖，就是他亲手书写的。还记得他俊秀洒脱的书法，让人看一眼就喜欢。那时，班上同学都是买来的字帖，只有我是这种独有的，连当时的班主任看了也暗自称奇。

    肖叔叔心地善良。有一年，父亲给他说了一个媒，是乡下老家的一个孩子，闺女啥都好，只是眼睛稍稍有点斜视，过日子是不碍事的，人本分能干。本以为两人能处好，却没料几天，肖叔叔就给人家买了回去的火车票，又另外送些钱物叫人回去。那闺女哭的肝肠欲断，死活不愿走。父亲当时惋惜地说，唉，要是找个漂亮女人，能跟你安生过日子吗？

    肖叔叔的背锅让他很自卑。有一次他来我家，却被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围住，起哄，甚至还叫他“罗锅”自尊心很强的肖叔叔再不敢白天来，就趁了天黑时，把他平时舍不得用，攒下来的布票粮票送到我家。那些布票粮票正是我家奇缺的。几个孩子疯着长个，油水又少，正是吃穷大人的时候。

    多年后的我，依然记起肖叔叔的许多好来。也许，人这一辈子，总是能记住让他感到温馨的人和事。

    距离我家十几里地的市郊，有我一个老乡。逢春节时，父亲骑着车子，带着穿着一身新的我去他家拜年。我管他叫伯（bai），伯一家对人极热情，是那种农村人性格里特有的朴实，直爽，真诚。伯比父亲大个五六岁，红润润的脸庞，笑眉笑眼的。吃饭时，伯用筷子一个劲给我加菜，小红，吃这个，吃这个，叨jqk河南人的一种方言，即夹菜的意思]。我觉得伯像我的亲人。吃完饭，伯家的一个姐姐带我去看他家承包的塑料蔬菜大棚。好大的塑料棚子！圆圆的，鼓鼓的，长长的，一直拐了个弯。只见一畦畦的菜苗长势喜人，周围的土壤也收拾的干净利落。棚里暖融融的，生有火炉，烟囱筒也接的长长的。外面寒风飕飕，屋里春暖无限。我在这个春意盎然的棚子里好奇地张望着，打量着，充满了新奇和兴奋。后来我和几个孩子开始玩起来，玩得大汗淋漓，索性脱了外面的小棉袄，露出五颜六色的毛线衣。

    下午五点左右，父亲催我回去，这才依依不舍地和大伙道别。伯把花生啊，枣子啊，糖果一类的使劲往我兜里塞，塞得我衣服裤子兜鼓鼓的。我们和伯一家道别，伯和家人把我们送出去老远。父亲一手牵着我，一手推着车子频频挥手，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伯正抬起手臂擦拭着眼睛，一股暖暖的，酸酸的情绪忽然涌了上来，我的鼻子不由得也酸了

    善良的肖叔叔、淳朴的伯和他的家人、清净的四合院，暖暖的蔬菜大棚，一畦畦翠绿翠绿的青菜都一一留在了童年的记忆里。

    如今，父亲早早地离了我们而去。而他曾经的好友——那些可敬可亲的老人，不知现在怎样了？身体还硬朗吗？那些慈祥的笑脸，爽朗的笑声，真诚可亲的话语，却时常在我梦里萦绕，似缕缕炊烟延绵不绝，让我终生不能忘怀。每当想起，便有暖暖的春意溢满周身，这份爱教会了我如何热爱生活，如何坚强地活在这个世上。

    就把我的祈祷和祝福带给远方的亲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