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帮刘老杀了很多人。多少?没记过。
杀,就是杀。
哪那么多记性?记性又不能换钱。
到他杀了第七十三个单子后,他的刀子已经换成现在的这把刀了。
他只记得每一把被他换下后扔掉的刀子。
他记不起到底杀过的是谁。实在是没必要。记起了又难受。他是经过最严格训练的刀客。
刀客的职业就是杀人。不是文书。
今天的单子不过是他接过的最轻松的单子吧。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还是来了。
都忘记了为什么来这趟了。
反正他觉得来的理由似乎还很值得了。从第一次觉察到有人盯上了他。
那纯属一种直觉。
那是非常讨厌的直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
他走路,他吃饭,他喝酒,他旁若无人的骑马在大街上,甚至他在女人身上耕耘着,完事后刚刚松弛的瞬间。
他都会感觉到一瞥而过的注视。非常冷非常死气的注视。开始还是一个不经意的漠视而已,轻的他认为最多是某个蚊子叹了一口气而已,但是到了后来,那种目光的力量似乎是可以叠加在一起的,到他杀了川中大侠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那目光跟一把亮噌噌的飞刀差不多了!那已经可以杀人了。
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
他开始非常的恨这个目光。
被人这样一直看着是耻辱,是不安,是他的恐慌。
一个刀客虽然不同于一个刺客,但是,每次在你干活的时候,旁边始终有一道目光看着你,那永远不是件好事。
他决定要解决掉他。
找出他很不容易,但终于还是找到了。
一个小刀客而已。
一个小刀客就可以让他不安起来。
干了他。就舒服了。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矮山,那个破竹棚子。
谁到了这都能先看见它。
5.
不能再磨了。
他猛的抬头,长长的古道在贼狠的日头下扭曲着视线,几乎看不清古道尽头的景物。但是那人刚踏上古道,他就象被刺了一下的难受。
那人在视界里越变越大。
他心里刚放松的感觉忽然又被提了起来。他感觉到那人的视线和他的立刻就连接到一起。
古道,还是古道,依然蜿蜒着。
西风,似乎吹的更劲了,但在两人相接的视线旁边猛的滞住。
瘦马?还在睡着,一点都不担心的睡着。
死马!
他在心里骂了句。
一点都不知道俺心里的苦。
视线相接的压力越来越大,比刚才贼日头还猛。
他把刀子慢慢横在了胸前。压力迅速就淡了下去。
但心里的火又开始燃烧起来。
今天!要你的命!
他开始往山下跑去。
越跑越快,越跑越有力!
但他希望自己跑步的姿势看起来要稍微笨拙一点。
他的身后,那破竹棚子里有一道目光漠然的看着他往山下奔跑的步伐。
步伐声。风声。瘦马的呼吸声。
自己的呼吸声。心跳的声音。
6.
他还在得得的骑在马上,他看见有一个人用着有点笨拙的步伐向他跑来,他笑了。
从刚才视线的接触的瞬间,他已经知道他这次终于可以真正放松下来了。
他开始兴奋,开始压抑着兴奋。双腿的肌肉陡然紧绷了一下,马被挤压着往前一蹿。然后他已经把腿上的肌肉调整到最适合跳跃的姿势。
随后是腰,并由背部到肩,滚动到双手。精、气、神,血脉、骨节、肌肉、经络至毛发全都理得很顺。
最合适的状态下才可以发出最强大最迅速的刀意。
即使面对的是个小刀客一样要发出最完整的刀气。
一刀挥出,绝不回头!
斩尽世间!斩尽神魔!斩尽一切!
7.
他看见他在马上笑着,于是生气了,开始跑得更快了。他感觉到对方在马上慢吞吞的抽出他的刀,寒光随着刀抽拔的姿势在贼日头下冷了一冷。似乎那热浪在刀的附近忽然退缩了一下。
好刀!他不由得赞了句。一种尿意般的刺激从腰间忽然麻酥酥的往四肢蹿去,那股刺激强劲无比悍然挺进,从血脉里走,从骨髓中走,从经脉中走,从皮肤下走,从毛发稍走,瞬间就行遍全身!所有的倦怠倦懒疲懒疲累全都一冲而去,他的衣服忽然被冲的鼓胀起来,随即就落了下去——调整好了,可以拔刀了!
我要拔刀了!
我!
要!
拔!
刀!
8.
那个老妓女懒懒的站了起来,依然裸着身体,她拍了拍那匹瘦马,马打了个响鼻,从长长的睫毛下温顺的望着她,她轻轻的摸着马的皮毛,眼神很温柔,嘴角露出和煦的笑意。
然后,她在屋里屋外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把破菜刀和一个麻袋。
她走进走出的,一直没空看看远方的打斗似的,然后她把菜刀和麻袋往地上一丢,叉开双腿就坐在那块荫凉里,双手拄着裆前的地上,就这样直楞楞的盯着眼前地面上干裂的缝隙,一动不动。
她的耳边传来的金属急速碰撞和空气撕裂划破的声音似乎与她无关一般。
她在呆着。
呆着。
终于,那边安静了。
她深呼出一口气,又好象是在叹气的,她慢吞吞的转头看去。
上面是贼日头,远处是蓝天和看不到边的戈壁,下面是黄土,再近一点是一大滩红红的血。
血里躺着两个人,一东一西,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站了起来,先拿麻袋后拿刀,刚走了几步,那马在她身后喷了下响鼻,她站住,想了想,转身去把马拉了起来,牵着马向那边的两人走去。马蹄铁在干硬的地面上敲击出又实又闷的声音来,夹杂着她拖拉拖拉的脚步声。
上面是贼日头,蓝天,戈壁,下面是黄土和一大滩红红的血。
一个赤裸的老妓女牵着一匹又瘦又老的马往血那边走着。
9.
快要不行了!
怎么会栽在这个小小刀客的手上!
他竭力想多吸进一点空气,吸进去的却是烫得跟火一样的空气。
没想过,从来就没想过,被杀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这样的痛苦。
报应啊!他苦笑。在心里。
忽然觉察到一点清凉。吃力的抬眼望上一看,是双丰满白皙的赤裸的腿,再往上看,是堆黑毛,他有点羞恼的闭了下眼,又睁开了直接越过那堆毛再往上看,楞了楞,那奶子是很瘪的样子,跟那腿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样。
那个赤裸的老女人左手拿着个麻袋还牵着匹又瘦又老的马,右手拿着一把卷了刃的菜刀正仔细的看着他。
“怎么还没死?恁麻烦哩?”那老女人一开口就是一股子臭臭的隔夜大蒜的味道,差点没熏昏他。
她蹲在他的头的前面,用手来回拨弄着他头上的伤口,痛的他几乎没马上昏死过去!
那种耻辱比只能眼睁睁看者那女人的那堆黑毛在他眼前还浓烈。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清那女人那个部位的结构,里面还散发着一股子腥臭臭的味道。
然而
我怎么还不死?怎么还能坚持到现在?
那女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意,拍了拍他的脸,然后站起身,在旁边找了块石头,拿过来,把他的头抱起,把石头垫他的脖子下,摆弄了几下,终于摆正了,她满意的站起来,把菜刀拿起来对准他的脖子,一刀!没断,又一刀!还没断!
她看了看菜刀,菜刀确实太破了,她扔了菜刀,拾起他的名刀,一刀!
断了。
她又走过去,看小刀客也没死绝,也照样的处理了。
两个头,两个身子。
一个赤裸的老女人,两匹马。一瘦一肥,一老一壮。
血往黄土里渗透,在干结着。
10。
那老妓女把两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把两人的内衣剥了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
然后,她骑在那匹又肥又壮的马身上,牵着那匹又瘦又老的马,往山下慢慢走去。
太阳还在贼楞楞的照着黄土地,恶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