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阿莹

    辛未年的秋天，我有幸赴雁荡山参加青年诗会，在那里认识了特邀代表香港平民女诗人阿莹。

    我们是在诗会期间游览雁荡山时结识的。那天，你身着淡黄色的秋装，端庄素雅，一颦一笑中除了透出一种才情外，还有一种淡淡的忧思。我原以为你才人到中年哩，经坦诚交谈后，我惊讶于你竟是60多岁的人了。你的坎坷，你的情思，你的生活，对于我这个始终生活在顺境中，生活在祖国怀抱中的女子来说，真不亚于一汪神密的大海。可是，你凄苦地笑了。你说你好羡慕我，羡慕我有一方吟诗赋词的丰沃土壤。说到动情处，你竟洒下了一掬伤感的泪。你说你好喜欢你的故土。但是，你为什么又不回到故土来呢？你的故乡在温州，原本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1949年夏，18岁的你随心上人去了香港，寄居在铜锣湾的一家旅馆里。可是，不久后的一天，你的先生突然神密“失踪”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你悄悄外出打听他的消息，有人说他混上了一位阔姨太，双双逃去了英国；有人说他在赌场赌红了眼，最后用生命作赌注，被人下去了一只手膀子，无颜面见妻子跳入了大海反正从这以后，你再也没有见到你的先生，仿佛这个男人一夜之间在地球上消失了似的杳无音信。无奈中，你一个弱女子只好在香港吟诗绘画度日，你期待着丈夫有朝一日能出现在你的面前，但每一天又都令你失望、沮丧。你特意画了一幅仕女图，并配上苦水之词：

    绝代佳人独倚楼，薄情何处觅封侯。

    天连海雾沉沉死，日下江河滚滚流。

    红袖冷，绿云秋，泪珠欲滴又还收。

    自从读会灵均赋，不爱欢愉只爱愁。

    画中人很美，词婉约凄凉，这正是你当时心境的写照。正当你孤寂难排，柔肠寸断的时候，忽有店仆前来悄悄告诉你：“太太，你赶快想办法逃吧，我听到他们在商量，说你欠他们的房钱，要把你卖到烟花巷去。”你惊呆了，片刻，赶紧女扮男装离开旅馆。你乘人力车去了海边，在海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当走到一个避风的港湾时，游人已经散去，有停泊的渔船数只，你站在礁石上，见船中无人，便双手合十，祈祷上苍保佑爹娘。你说，繁华的香港不是天堂。你站在这片悲哀的土地上泪如泉涌，然后纵身一跳等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只渔船上，身边还坐着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从她那和善的目光中，你知道自己被救了，而且遇上了好人。船上的男主人和这位老太太是一对年已半百的夫妻。他们以船营生，吃住在船上。他们的纯朴憨厚，他们的开道和安慰令你感激不已。老太太告诉你：“海是很可爱的。看，海的心胸是多么的宽广。海喜欢意志坚如钢，百折不挠的孩子。”你暗淡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一团火焰，坐在面前的老人在你的心目中如同一座照亮你人生航程的灯塔。他们没有儿女，当得知你无家可归时，问你嫌不嫌弃贫穷，愿不愿意过贫民的日子，你点了点头。他们说“我们愿意收留你做女儿。”于是你双膝一跪，含泪叫了声“爹”、“娘”

    渔舟生活别有情趣。渔父母慢慢知道了你的身世，他们把你这个从内地来港的宝贝女儿看得更加金贵了。“血脉相连啦！”渔父母欣欣地告诉你：他们的祖上也是温州人。在清朝后期，先人和几名同乡到香港经商，不意遭海盗洗劫，资财全被掠去，为了谋生，他们这才居留香港，加入了渔人行列。

    两位老人自从有了你这样一个女儿，显得特别开心和快乐。而你呢，乐中有忧：

    舟行漠漠卸帆迟，浪急波颠随所之。

    水上生涯虽有趣，狂风恶浪恐支离。

    舟上三人相依为命，同时，你的心里还有一丝隐隐的牵挂：故乡亲情。渔父母知道你的心思，常常在渔灯下劝你：“女儿啊，港人都有千千结，相信解开情结的时候不会太远。”渔民生活丰富了你人生的意义。你在笔下再现了一个个生动的画面：

    洪来礁暗怅苍波，惊恐台风无奈何。水浅沙多舟力弱，乱滩势急喊声多。

    滂沱午夜泛横流，倦卧朦胧雨滴愁。睡意全无惊坐起，渔人残梦断残舟。

    斜阳里，征帆中，你将渔民的生活和情感，还有那对故乡亲人永远的思念，串成七色的绚丽诗篇，你是用心在吟咏啊！

    “那么，你现在还住在船上吗？”我问。

    “早就不在船上住了。当两位老人年事渐高，健康欠佳的时候，我们就住进了山坡上的小木屋。你听说过香港的木屋区吗？香港有很多木屋区，大都在山坡上。它是些低矮、破旧、简陋的棚架式山边木屋我之所以甘守清贫，谢绝成家，是因为我想做一个孝顺女儿，伺候二老于左右。俗话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虽然无涌泉相报的本事，却有一颗赤诚的女儿心。”

    我们在金秋相约，重聚香港回归时。可是不久前从香港诗友那里得知，阿莹走了，永远地走了，可她的诗，她的故事常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