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北方人,对酒的嗜好大抵是与生俱来的。
在六出飞花的隆冬,或者料峭犹存的春寒,抑或溽热难当的酷暑,再者万物萧索的深秋,总是难免思接远方和追溯平生。
于是,约三五个好友,恣意欢虐,把酒言欢,酣畅淋漓,满桌杯盘摆上猪肉粉条、小鸡炖蘑菇、“德墨利”鲤鱼等家乡菜,非“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足以发挥豪情,非“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不足以展示侠气!
但是,我觉得:饮酒的气韵更加接近放歌,品茶的境界尤其类似吟诗。每每读到李白的将进酒,我总联想起自己与挚友围炉而坐,彼此营造的“劝君更进一杯酒”的气氛。
每次酩酊宿醉,都源于送朋友远行,或者我即将独自漂泊异乡之时。一次是赶往哈尔滨送别“两小无猜”的老友赴沪,我竟连干了11大杯“扎啤”;一次是今年春节离乡时,20年至交为我饯行,不知不觉地喝了3瓶烈酒。当时的我,与酒徒醉鬼颇为神似,甚至太白谪仙恐怕没有殊异,一样地放荡形骸,一样地在人生与青春里放歌!
大学时,在肮脏龌龊的小酒馆里,与家在安徽宣州的小朱一起喝酒,他对于围棋和象棋的领悟,与我对于桥牌和诗歌的痴恋,是彼此心仪之酒令,更如对酌的大餐和佐酒的小菜。席间即击掌为盟,毕业后一定去安徽李白曾经游历的地方,他允诺必舍弃一切羁束相陪的。还有一次,是与同乡继彤兄,在学校楼梯间的小屋.诺大个寒假的校园,只有我俩除夕对饮“十年铸一剑”和“不见不散”的誓言,从此铭刻心间。可是,前面的约定仍然没有成行实践。
但是,把酒临风、对月当歌地扬觞进酒的场合与酒醇溢齿的时刻,毕竟象李白醉酒即席做奇崛之诗一样,不是经常有的。更多的时候是心浮气燥,这时的一杯清茶,摆于几案和书桌之上,万千心绪随起伏的嫩绿鹅黄的叶脉,在杯里蒸腾回旋,一缕幽香弥散于斗室,直到自己呼吸的口鼻之间流转着茗香的幽远,心跳的节奏变得舒缓而绵长
记忆里,喝茶最畅快的时刻是在90年的杭州龙井村,毕业实习的临时住所离那里步行可及。到达时的上午,还云无心以出岫,忽然乌云密布,我只能匆忙找到一个简陋的茶舍,静待天晴。
窗外的远山,在九溪的烟雨里朦胧,恰似飘渺中美女的黛色丝巾,时远时近的;视线所及的山脊上和小路边,俯仰皆是的茶树摇曳着,叶片似乎伸展着自己的触须,在雨丝的岚气里氤氲着,泛出任何笔墨丹青无法描绘的鹅黄,那曼妙无比的色泽,直令你禁不住要用手去轻轻拂拭触摸
百无聊赖之际,我想起在曾经在杭州滞留过的白居易和苏轼,沉浸在他们对茶的赞美里了。
白居易食后:“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诗中写出了他食后睡起,手持茶碗,无忧无虑,自得其乐的情趣。
苏轼西江月:“尤焙今年绝品,谷帘自古珍泉,雪芽双井散神仙,苗裔来从北苑。汤发云腴酽白,连浮花乳轻圆,人间谁敢更争妍,斗取红窗粉面。”词中对茶叶和泡茶的泉水作了尽情的赞美。
那整整一下午的我,虽然品的不是最极品的狮峰龙井,沏茶的水也不是虎跑清冽的泉水,用的茶具更不是阳羡(宜兴)的紫砂壶,但是,心脑和齿颊却被茗茶的清幽所堙没了。
在西湖游历盘桓了许久,回到了阔别的家乡。往往与父亲和好友频频地举杯喝酒时,就酣态可掬地把自己疏放的豪情,蘸着家乡“北大仓”美酒的醇厚悉数挥洒。
但是,常常在酒后的夜半,沏上一杯龙井,独守着自己清凉的心思,继续飘渺神游于身心之外的一隅天地。
只不知,今夜茶后的梦中,是到郭庄梅家坞,还是去湖畔居望湖楼?
2006-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