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代销点的老五商量办法,分红的细节都说的很清楚。事毕,他在水到口闲逛,等着鱼儿上钩。这个地方常有一群人蹲着侃天说地,卖东西的多在这里停歇。“卖鸡蛋!卖鸡蛋!”人还没来声音就传过来。卖鸡蛋的是个小媳妇,二十五六的年龄,看上去干净利索。买鸡蛋的人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讨价还价,对称的高低非常计较,指指戳戳,有的尽管不买,话倒是挺多,充分显示自己见识和能干。陈孬走过去说:“两块五不贵,给我来十斤!”这句话尽管遭来了许多白眼,小媳妇却投来了赞赏的微笑,陈孬的心仿佛被挠了一把,如荡秋千。小媳妇轻拿慢放,称了十斤,称挑的高高的。陈孬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钱递过去。小媳妇有些怀疑,摸了摸,又朝天看了看。“绝对是真的,不信你去代销点换开,我帮你看摊儿,我看你零钱也不多吗!”小媳妇换了钱,找给陈孬。陈孬掂着鸡蛋晃悠着走了。
老五出来了,气急败坏的,指着小媳妇骂:“你这小女人本事不小!拿张假钱来骗人,把钱还给我!”小媳妇懵了,也许是突如其来,她反映不过来,接过钱仔细观察,自己也失望了,他明白了。四周找人,不见了。别人问怎么回事,老五接着说:“我想着出门做生意不容易,她说换钱,我好心好意帮她忙,结果给我弄张假钱,好心操了驴肝肺!”“真不是我的,是刚才那小伙子的。”小媳妇辩解着。村人心知肚明,可没有人给她提供关于那个小伙子的一点信息,只报以无用的同情。“我不管是谁的,我是从你手接的,你给我换换!”小媳妇无奈的换了钱,推着车子伤心的走了。村人议论了一阵,骂了几句,蹲下去继续聊他们的天。
吃晚饭时,母亲说起了这事。听旁人说,那小媳妇是个寡妇,刚办了个养鸡厂,男人出车祸死了,和个三四岁的孩子单独过活,不知哪个缺德的,讹人家了一百元,真是个挨千刀的,得叫龙抓了他,雷劈了他!母亲唠唠叨叨的说着,可能是同病相连的原因,母亲投入了许多感情。后面的,他已听不到了,只在痴痴的想。煎鸡蛋卧在碗面上,他毫无胃口。
真是个难眠的夜呀!陈孬睡不着,来回在床上翻饼馍。她微笑的眼神,想象中流泪的面容,交织着,充斥着脑海,刺激着他。他不愿去想,可抹不去。他翻身起来抽支烟,又想到了过去。上学没有好好学习,做活又怕出四量力,脾气暴躁,沾火就着,还好动刀动枪。他又躺下。要让母亲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非气死不可!还算个人吗?有个声音不断的问这个问题。
陈孬起了个五更,或者说他整晚就没有睡着。他骑车出去,想找回自己。他以亲戚的名义打听了几个人,车子停在了小寡妇的门前。这家前院是住房,后院是养鸡厂,听到群鸡嘎嘎的叫,还有难闻的腥臭味儿。红铁门开着,陈孬试探着往前走,迎面墙上用面砖镶着迎客松,左拐有一小门,挂着竹门帘,他掀起帘子,一条大狼狗咆哮着拉着铁链冲过来,他下意识的放下帘子,拿它作盾牌。狗从下面要钻出来,他急忙蹲下,双手按帘子两边,使它紧帖门框,膝盖隔着帘子顶着狗嘴,狗受了阻,跳起从中间突破,他迅速站起,脚踩帘子下面,双手撑着中间。不好!帘子掉了!他和男人打架从没害怕过,今天他怵了,他想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他只有衬着帘子把狗扑倒,而后像武松打虎一样把狗打死,要不,他将遍体鳞伤。发生这一切前后不到一分钟,脑海里的想法只是一闪念。帘子垂卷下来,狗却没能咬到他,女主人吆喝着,拿铁链子死死拽住它,狗恼怒了,上窜下蹦的争脱,女主人身体向后倾斜着,拉它到后院。
狗栓好了,它还在不服气的叫唤,陈孬惊魂未定,心还在突突的跳,一屁股坐在卷屈的帘子上。小寡妇走过来,刚才还挺乐,可能看到了他的狼狈相,现在却拉起了脸。“你来干啥?”“对不起,昨天的事┄”“你带钱了吗?”“没有!”“那你来干啥?玩嘴来了,还是斗狗来了?”说着小寡妇有点忍俊不禁,脸转过去。“昨天的事我很后悔,现在我拿不出这钱,有了我还你,对不起!”“我不想听废话,象你这样儿你啥时侯有?你没钱你有什么?”口袋里连一百元都没有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很难找到自信,陈孬想了许久说:“我有把力气,我给你做活,每天十元,我做十天,你觉啥样儿?”陈孬说话时,眼神游离,不敢看她。小寡妇感到了真诚,秋水有几分温柔,几分多情。“你多大了?”“二十七”“你叫啥?”“陈孬”如警察问讯一般。“好了,你以后每天上午来出一次鸡粪就行!但愿你说到做到!”陈孬抽身回去,小寡妇转回来又说:“对了,别人问你就说是我表哥,我刚把饲料打好,鸡粪还没来得及出,今天就开始吧!”
陈孬在想一个问题:鸡蛋吃着那么香,鸡粪咋这么臭!他弓着腰,用铁锹把鸡笼下的粪撸出来,装上小推车,从后门拉到田地里。一趟一趟的跑,汗流汗流的。狗对他敌意未消,从它身边过时便扑过来,把铁链拉的绷紧,见不到他便汪汪的叫。小寡妇提着篮子收鸡蛋,有意无意和他搭讪,谈话中相互增进了了解。小男孩裸着身子跑出来,臆怔着眼,当院冲着树坑撒尿。见到陈孬就问妈妈,李娴说:“他是你叔叔!”鸡蛋收完了,粪也出干净了,李娴侍侯孩子吃饭,陈孬穿上衣服要走,李娴说:“早上吃了没?一块吃吧!”“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走了!”饥肠辘辘的他蹬上车子回去了。
车轮飞快的转,他敞着怀,衬衫向后飘扬,兜起的风很凉爽。他如释重负,倍感轻松,心里还有莫名的窃喜。回到家,他吃了五六个煮鸡蛋。母亲见他就捣骂起来,鸡蛋不让他好好下肚。“原来是你干的缺德事儿!我才养了你这个败家子!你┄┄”“妈!不说吧!我找到了活干,挣了钱还她!”他不耐烦的打断了母亲的话。“干啥活?”“您甭管,反正我有了钱指定给她!”“那你咋不去干活呢?”“我上的是早班,白天一般没活儿。”
陈孬累在床上,脑子不断浮现她的笑容,就像沉不到水底的木块,摁下去又漂上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他们的话多了起来,陈孬的活不在局限于出粪,也帮着打料、配料、喂食、收蛋,时间也不局限于上午,没事就来帮着干,那条狼狗也和他化敌为友,冲他摇头摆尾。那次孩子得了肺炎,烧的迷迷糊糊,呼呼噜噜的喘不上气来。陈孬骑着三轮摩托,李娴偎依着孩子,坐在后面去看医生,孩子病好了,娘儿俩和他亲近了许多。街房开始关注他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背地里猜测着议论。来家买鸡蛋的人也看似无意的打听。好事者和嫉妒的人多了,冲突发生了。那天对于李娴来说如噩梦。
那天陈孬正在出鸡粪,有个叫范坚强的冲进来,骂骂咧咧。他因为强奸而入狱,刚刑满释放一天,强奸的对象就是十八岁时的李娴,家人不叫声张,生怕找对象受到影响,她毅然把他告进了监狱。陈孬听她细说过。李娴已和他交上火。狗汪汪的叫,为主人助威。“您光知买鸡蛋赚钱,把我们给臭死!吃碗面条都有鸡屎味儿!吃点炒菜苍蝇比酱豆儿还多!从今天起把鸡都卖了,要不,你试试!”“范坚强,你凭什么?你报复!那事你罪有应得!我看判你的还轻,枪毙了才好!”陈孬听到“范坚强”三个字,拉着铁锹过来了。“不错!我就是报复,我回来你的鸡厂就办不成!”他还要往下说,看一个拉着铁锹的小伙子咬着牙冲他来,范坚强四下里寻了一下,拿起靠墙的锄,指着陈孬喊:“你想干啥?我给你说,你在这村打听打听,看老子好惹不好惹?我知道你是陈沟村儿,这事跟你没关系!”陈孬径直走过去,围观的人分开道。“孙子!你过来吧!我一锄把你打成植物!”范坚强的锄还没抡起来,大铁锹已拍下去,重重的拍在范坚强的脑门上,声音很闷。陈孬还说了句“把你拍到地球里!”范坚强没有进地球里,很自然的倒下去,人世不醒,鲜血浸出来,染红了他脑门上擦的鸡粪。
“打死人了”!人乱了起来,什么反映的都有,有叫人的、有报案的,叫嚷着四散去了。留下发呆的李娴,和杀气冲天的陈孬,陈孬拄着铁锹,等着有人来报仇。警车闪烁着警灯呼啸而来,陈孬被带走了。李娴这才回过神来,呜呜的痛哭起来。陈孬坐在车里,头深深的埋在两腿中,他知道这回完了,他还想到押赴刑场的一幕。又想到母亲,他流下了热泪。
范坚强在去医院的路上,醒了。他嗅到了浓烈的鸡粪味儿,他知他还活着,只是脑门上多了一大包。
陈孬被拘留了一周。胡子茂密的走出看守所,他觉得阳光格外刺眼,他眨眨眼,蓦然发现李娴母子在凉影儿向他招手,微笑。飘逸着头发,笑容像花在她颈项上开放。他奔跑过去。“你干了三天,住了七天,正好十天,给!这是你的一百元,还你!”“不要了!”他接过钱来,将它撕成两半。“这是真的!不是假钱!那一张假的我留作纪念了!”陈孬苦笑着说不出话。走了许久陈孬直视着她问:“还让我给你打工吗?”“不用了!”李娴狡黠的笑了“你来当老板吧!”